采访边多老师（右）。扎西/摄

边多先生是西藏文化名人，他不仅对西藏音乐很有研究，著有专著，而且对西藏的民俗风情也颇有体会。在旧西藏，他给商人跑马帮、在剧团吹筁子、当兵……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对西藏民族民间许多鲜为人知的事物有不少见闻。趁他在北京治病的机会，我们对他进行了访问。他围绕西藏传统体育活动，谈了一些所见所闻。

我在旧西藏到处走，见的东西倒是不少。从今天来讲，传统的体育很多已经失传了，见不到了。西藏民间的传统体育种类还是挺多的。各个地区、农区、牧区、城市，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特色。我想了一下，最古老的体育活动，还是算那个叫“德贡”的项目。每年过年的时候，农村里的人也好，城市里的人也好，都要组织这种比赛。所谓“德贡”，“德”是石头的意思，“贡”就是角的意思。就是用石头打角。比赛时，就像打球一样，分两个队，两个队的人集合起来，或者是10个人一组，或者是20个人一组，组织起来后，就立牛角，一般要选用大的牦牛角。牛角有几种放法，将牛角立在土堆或沙堆上，或者一个套一个的，最多套7、8个。套的越多，高度越高，难度就越大。一种是距离比较远，就一个牛角放在那，就看你的力气和准头。不光要打得远，还要打得准。技术最棒就是打在这个角尖上，一打中，人们就欢呼起来。二是打在牛角腰上，最差就是打在下面。两队分别用石头打，看谁打得准，打掉得多。成绩好的是把这个牛角的尖尖打中。记分的方式是这样：尖上打中了多少次，牛角中间打看中了多少次，牛角底下打中了多少次，扔了多少次石头，中了多少石头，然后汇总起来计算成绩。我去过很多农村，除了唱歌跳舞之外，就是这个体育项目最隆重了。前几年我到堆龙德庆县的桑母村，看见那个地方还在打，其它地方很少了。过去，不管是在拉萨、日喀则，或者阿里地区都非常普遍地存在这种运动。这种体育运动，是一种很吉祥的娱乐活动。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可能和西藏历史上有牵连。很早以前，西藏人都是以打猎为生，打了猎以后，这个牛角也好，鹿角也好都集中起来，过节的时候就玩这个，还有一种庆丰收的意思吧。村里人会带着酥油茶酒，围坐在旁边观看比赛。就像过去藏人观看藏戏一样，人们边吃，边看，边玩，是一种很受欢迎活动。

在布达拉宫顶上表演强嘎塔雪，即飞绳戏。 陈宗烈 摄于1957年

还有就是比赛射箭。有几种赛法，一种是看射箭得远与近；一种是叫“皮修”，在箭头上挂一个木器，木器上有洞，射出去会响，看谁的箭射出去声音响亮；还有一种，是比赛准头，箭靶中心是活的，不是那种死的。射得准的话，这个箭就可以把那个靶心打飞。贡布地区很盛行这种运动，过去在城市里，贵族非常欣赏这种运动，就相当于一种高级运动。这个运动有一个规范的仪式和规整的靶场。射箭之前，射手会作祈祷，念咒。赢了，还要敬酒献哈达。还有一种是骑马射箭，在农村，过旺果节的时候，有骑马射箭的比赛。这种运动，是松赞干布时期组织练兵的方式传下来的。当时吐蕃的兵都是每家每户派出来的，从武器到人员马匹都是自家带来的。所以要练兵，就是每个村子在旺果节的时候，都要组织骑马射箭，也就是为打仗做准备。后来就演变为娱乐活动了。这种练兵形式也是在不断变化，比如说穿着方面，你看旺果节时骑手穿的褂子，就是清兵的勇字服。戴的红帽子叫“索夏”，就是蒙古帽子的意思，是从蒙古传过来的。

“望果节”上，身穿传统服装的骑手走进赛马场。

以前日喀则藏历七月份有个“嘎节”，藏历七月份的一天，日喀则的农民都早早地到扎什伦布寺后面一个山沟里，参加祭祀活动，据说这里是莲花生埋藏“伏藏”的地方。人们骑着最好的马到那里去。有的人家没有马，就骑着最好的驴，把驴打扮得特别的漂亮。祭祀活动完了返回来的时候，骑手家里的亲人们要到寺庙上面一点的地方去迎接他们，虽然这个路不是很远，但是就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一样去迎接。回来以后就马一队，驴一队，进行射箭比赛。这个射箭那就是看谁射得远，比臂力、弓箭，得到这个射箭比赛名次的人，奖品很丰厚。第一、二、三名都有奖品，第一名最多的时候是奖励三匹马，第二、第三名就是奖很多缎子。对最差的也有惩罚，比赛射箭的都是男人，对成绩最差的那个人，就是当众让他穿上女人的服装，戴上巴珠（妇女头饰），给大家一一敬酒。意思就是说我是最差的，我输了，我认输了，哈哈。

僧人也有体育活动，最著名的就是“多多”喇嘛的运动。多多喇嘛学问不大，爱打架，他们相当于寺庙里的纠察队。宗教和寺庙里面不允许做的事情，他们都敢做。他们有专门的组织，一年里头搞几次体育活动，体育运动之前还要搞祭祀，他们有自己的神。不是佛教里面的神，他们所信仰的这个神和笨教所信仰的神是一样的。一般喇嘛不应该信这个，不应该搞这个，但是多多喇嘛就是搞这些东西。哲蚌寺的多多喇嘛和色拉寺的多多喇嘛他们举行比赛，跟跳远类似，从高跳到远处去。他们把袈裟脱了，穿个背心、短裤，他们很讲究下面的打扮，短裤上面弄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绸缎，组成一个小裙子，一般喇嘛不允许这么搞，但是他们要搞。然后就举行这个比赛，看谁跳的远，这个在寺庙里是最有名的运动形式。

西藏棋类也比较多，比如米芒（围棋），米芒的这个名称，西藏早就有了，主要就是在贵族中间流行。但最普遍的棋类是牧民下的老虎吃羊群的棋，在地上画一个图，两边有老虎窝，老虎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吃羊，什么样的情况下不可以吃。羊如何保护自己，老虎如何想办法吃到羊，有很多复杂的战术。这种棋藏语叫“达所卢所”，“达”就是，“卢”就是羊。另外，过去打“修”比较普遍，马车夫一般爱玩这个。过去马帮，驴帮出行，一般都要带一套“修”，到什么地方休息时就打这个，这个很简单，要求不高。但是每个打“修”的人都有赞词，很丰富的。这里面有很多与民俗有关的内容。

还有一个就是过年的时候，在布达拉宫上面玩那个“强堪它须”就是人从布达拉宫顶上顺着绳子溜下来。这个运动，在桑耶寺的壁画上就有，比较古老。说明当时西藏杂技艺术相当发达，包括马术、马球在内。最早的时候布达拉宫红宫前立一个十多公尺的木杆，在木杆上耍杂技，还唱很多很多的歌。最精彩的是从布达拉宫红宫顶上溜到广场的石碑前的项目，当时对运动员来讲没有任何保护，对生命的威胁特别大，滑行的人胸部上有一个木头做的轮子，轮子卡在绳子上往下滑。由于距离很远，高度也高，速度快，从布达拉宫上面哗一下滑下来的时候，轮子木头和绳子摩擦会着火，很危险。萨迦县有一个董拉村，哪个地方的老百姓专门支这个差，他们所种的地，可以因此减很多税，但是他们必须到拉萨表演这个项目。他们没办法，这是支差啊。所以流传了很多的悲歌，西藏民族传统的歌舞艺术中悲歌是很少的，几乎听不到，但是有关这个“强堪它须”，由于危险太大，家里的人对前去支差的人特别担心，这种担心就形成了比较多的悲歌。强堪上去之前也在想着我还能不能回家去？我家里的人虽然不会饿死，但是他们会担心死。这种活动每年斱10月25日宗喀巴去世那一天一次，过藏历年一次，达赖参加传召法会一次，每年三次。每次就这么一场，也叫布达拉宫飞绳。

放风筝的少年。德木仁布钦 摄于20世纪40年代

放传统风筝的拉萨少年。

西藏过去城市中最流行的，年轻人最爱玩的游戏就是风筝。西藏玩风筝和别的地方最大的不同是，西藏的风筝不是观赏性的。虽然这个风筝有可能是从内地传过来的，但是西藏的风筝讲究特别灵活，风筝不带什么多余的东西，就像飞机一样，上下飞舞，直来直去，放的人就用手控制，上下左右很灵活，这是为了打架。你放风筝，我放风筝，咱们就看这个线和线碰在一起，谁厉害。所以在线上做很多文章，有的就拿那种砸碎的玻璃拌一些粘合性比较强的东西，粘到线上，干了以后很锋利，不小心弄到手上，都会把手割破。这个风筝飞到天上，主要一个就是占领高度，处于上方的一般都比较有优势，下面的都比较吃亏，这两个风筝就争高低，打到一起，要么是对方败了，要么就是自己的线断了。这个运动的技巧性比较高。拉萨过去一到秋天就自己做风筝，买一个线，买一个轱辘。他这个和内地放的风筝不一样，内地是拿一个线拐子，看谁放的高，看谁的风筝漂亮。但是西藏风筝就好像一个菱形，样子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这种风筝一般都是拿藏纸做的。放风筝有两大技术，一个是这个放飞的人要很有技巧，知道怎么打，第二个是这个线的质量和上面抹的东西。我在世界很多地方都看到过风筝，但是没有这种相互打架的风筝。

还有西藏马术，过去那种洋马，很多贵族都引进过，因为这种马只能跑，骑在马上的人是特别累，这个马就好像没有修养。藏族人讲究骑在马上，一个是要马跑的快，一个是要上面的人很舒服，因此马当中最好的马是走马，它跑的时候不是颠着跑，外国的马虽然是很快，但是很颠。藏族的走马是最高贵的，最值钱的。过去有几种马术的比赛，其中就有一种走马比赛，它走得很平稳，马背上面放一杯酒的话，酒都不会滴出来，这种马训练很不容易，很小就要训练，这个比赛是西藏独有的。

拔河

边多先生谈的这些西藏传统体育，有的已经纳入正式比赛项目，有的在今天的生活中已经比较少见了。不管怎样，从他描述的这些缤纷的民族民间体育活动中，我们再一次强烈感受到西藏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