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藏网 > 文史

遥想古井

平措扎西/文 格桑/图 发布时间:2018-03-14 14:08:00来源: 西藏人文地理

历史上有名的拉萨“定郭曲美”古井,现已作为文物保护起来

藏历年初一的早上,每家每户的所有成员都起得特别早,因为这一天最重要的一项仪式是,由家庭主妇取第一道净水。天蒙蒙亮时,听见楼下自来水哗哗作响,从窗口探头往外看,原来是楼下的住户先于我们取上了第一道水,并且为水笼头献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还在自来水旁燃起了桑烟。因了这番祭拜,平常里冷冰冰的自来水管,顿时变成了有灵性的东西。然而,这缕孤烟远远构不成往日在井边祭水神煨桑烟的壮观场面。

在西藏,新年的初一能早早取回新年的第一道水,被视为吉祥,于是大家争先恐后跑到井边或河边打水。有人说,新年初一的第一道神水应该是鸡叫第一遍时去取,这时候谁取到了第一桶水算头道水;也有人说,太阳出来时同时取到算是吉祥的头道水。无论以哪种说法为准,共同的是在取水的时候要举行隆重的敬奉水神的仪式,给水神煨桑烟、献哈达和食品等仪式,期望新的一年里,能够得到水神的恩赐。

过去由于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吃水靠的是井,所以这种仪式通常在井边举行。能参加这项仪式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女性,不是家里的阿妈,就是家中的女儿或者媳妇。在西藏打水,一般可以称得上是约定俗成的女人的活儿。前来背水的女性,穿着新装,戴上最艳丽的首饰,背着缠满哈达和羊毛的水桶,带上柏树枝和糌粑来到井边。冬日的井口通常覆盖着一层薄冰,显得晶莹剔透,前来取神水的妇女们点上柏树枝洒上些许糌耙,顿时,一股桑烟的清香伴着烟雾带着虔诚的析祷袅袅而升,既有些神圣,又有些浪漫。小时候,见过的这种敬水神的仪式在我的心里成了一道风景,不仅仅是仪式本身,连同水井也在我的印象中成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大昭寺庭院的古井

说到井的神秘,不能不说扎什伦布寺一个扎仓院中的一口井。小时候听大孩子们说那井底下有一个大鼓,往下丢石头时就会有鼓声响起。大孩子们当场扔石头让我们听,确实发出了如敲鼓般的声音,当时的我觉得太神秘了。为了亲自尝试一下“落井下石”的感觉,有天趁家人把我带到扎寺朝佛时,我悄悄地拣了个石头,往那口井扔下去,过了一会儿,我又一次听到了“鼓声”。听到井中落石声,我的家人惊恐万分,不由分说地把我抱到一边打了一顿,并且严历地说了一通。从此以后,大人们常教诲我,不要往水井丢脏东西,或弄脏井边,不要在井边大声暄哗,这样会惹怒水神,屁股上要长痘痘。虽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水神,但看到大人们严肃的表情,我想,这一定是个不能触犯的东西,他们的教诲也自然成为我们的行为规范,再不敢在井边乱扔脏物。有时看到有些调皮的小孩往井里扔东西、吐口水时,我想到他必会受到水神的惩罚。

在西藏,许多历史性的变化,都被我们这一代人见证着,水井的消失也不例外。大约在十五六年前,我老家日喀则就开始安上了自来水,座落在日喀则城镇西边尼色日山半腰上的大型水池,就成了全城人集体的大水缸,水笼头在小巷庭院中陆续安下了家。水笼头家族的出现,也就宣告了水井的穷途末路,由于初建之时,很多配套设施还没有跟上,自来水时有时停,而水井的水因为没有经常打而容易干涸。看到这情景,老人们着急起来,他们说,不能让井枯干,如果这水笼头里一旦断了水,我们就会没水喝。当然,这种担心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不断完善而烟消云散。但却冷落了世代供水的水井,在无声无息中带给人们清凉记忆的水井慢慢地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渐渐消失了。然而,往日水井在我们生活中须臾离不开所凝结的情感总会萦绕在心间。

前不久回老家时,听朋友说起日喀则几个有名的古井还在,并且还有宠信于它们的人仍然操守原来的做法,专门从这些井里打水,这个消息正好激发了我的兴趣,驱动我专门去造访了这些名井。

那天,我去看的是冲卡饮莫井和普巧曲美两口井。古井变了,比过去小了,也比过去“破落” 了许多,也许是周围的建筑太新,也许是我自己已经有了变化的缘故吧。井边的垒石也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模样,不是过去那种规则不一,透着古老寒气的青石板,显然是用平滑的水泥重新圈起垒筑过了。

背水的小女孩

冲卡钦莫井、普巧曲美井是日喀则最有名的两口井。地道的日喀则人都会唱这么一首对歌:“冲卡钦莫井下,住着大眼青蛙,没有太阳照射,何来你的燥热”。这本来是首带有讽刺意味的歌曲,但最终的效果是让许许多多的人记住了冲卡钦莫井,并随着歌曲的传唱,冲卡钦莫的名声传得更远了。

冲卡钦莫井是有两口方形浅井组成,与日喀则一带绝大多数的圆形深井有区别,但现在只剩一口,另外一口已淹没在新建的房屋群中。

冲卡钦莫西侧是高耸的日喀则宗堡,据老人讲,宗堡底下的暗道一直通到冲卡钦莫下面,如果走进通道里,在黑黑的洞道里,能清晰地听到打水人的吊桶与井石碰撞的声音,这暗道是古老的战备用水设施,但在平常没有战事的日子,宗堡上的用水都是从山下的冲卡钦莫井里背上去的。

扣开老人们遥远的记忆,能够听到一些当时为宗堡背水人的苦难心声。为宗堡背水和打扫的专职劳役人叫“堪母”,在给宗堡供水不足时,那些叫做“堪母”的女人们仗着宗堡的权势,拦住那些背水过路的良家妇女和靠为别人家背水谋生的妇女们,强迫她们给宗堡背水,如果不愿意,她们就让你付给她们相应的钱。背水的姑娘们劳累不堪,于是在往宗堡的路上洒下了心中苦难的歌:

水桶折磨腰间,

吊桶折磨手臂,

日喀则冲卡钦莫啊,

叫我身心俱累。

过去,冲卡钦莫的两口井虽然相距只有三四米,但水质却大不一样,有些讲究的家庭,背饮用水或酿青稞酒的水时,只认这口井,而不认另外一口井。老人们对此更是顶礼膜拜,他们甚至把这些井看成是能祛百病的药井,他们深信,这些井的水质好坏是经祖辈们考证后得出的结论。

我站在井边观赏,偶而会有一两个姑娘前来打水。如今她们身单影只,永远构不成记忆中井边的那种热闹的气氛,背水的姿势和吊桶的使用也没了过去那种韵味,我望着她们背着水步履匆忙地远去,脑海中响起了“背上木桶水,叮咚在身后”这句打骰子时的叫喊语。这是一句往日背水姑娘背木桶走路时的形象写照。

(责编: 李元梅)

版权声明:凡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或“中国西藏网文”的所有作品,版权归高原(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任何媒体转载、摘编、引用,须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和署著作者名,否则将追究相关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