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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家》到《西藏书》

沈开运 发布时间:2018-07-10 09:04:00来源: 西藏日报

 
图为陈人杰诗集《西藏书》

  从《回家》到《西藏书》,陈人杰走了9年。

  《回家》是陈人杰2008年出版、曾获第二届徐志摩诗歌奖的诗集,汇聚了诗人对挥之不去的故土、乡情、亲情的缕缕回忆。这些有着中国诗歌传统功底,植根于广阔社会生活,将个人主观情感、平民视线融为一体,让人动心、动容、动情甚至动泪的诗作,有意无意间触动着现代人坚硬外表下那根并不坚强的神经。读了这些游走在现实和想象之间,表达对生活的观察和发现,似乎不说明什么,可又什么都能容纳的清新的诗句,悠然心会,从此对这本书和作者留下了一些印象。

  《回家》出版4年后,陈人杰肩负央企援藏的任务,离开东边的大海,来到西边的高原,从几乎是零海拔的浙江杭州,来到平均海拔4800米的申扎县,在经历几乎是必不可少的缺氧、失眠等高原反应和生活磨难之后,他顽强地扎下根来,深深爱上了这片高寒辽阔的极地。6年来,陈人杰迅速完成了“援藏干什么”的个人身份转化,出色完成了企业的援藏工作。如今,他是连续三届在高寒地区工作的援藏干部,西藏自治区扶贫先进个人。他在工作中带着诗人的观察、诗人的情怀,在孤独中把援藏之行变成了诗歌之旅。

  陈人杰是勤奋的,在6年援藏中,他在藏时间很长,除了工作本身外,他几乎所有的兴趣都在诗歌创作上,他学习西藏的地方文化,观察高原的天地风雨和风土人情,苦苦思索诗的切入点和提炼表现的视角,常常为一首诗、一句话、一个词魂牵梦萦,推敲不已。经历了“独上高楼”“衣带渐宽”“为伊独瘦”的长久创作历程,陈人杰融入了西藏,完成了洋洋洒洒300多页的高原诗集《西藏书》。与《回家》相比,《西藏书》既有家国故乡亲情的传承,又有高原大漠长河的嬗变,书中随处可见的奇思佳句,让人拍案惊奇,不忍释卷。“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在跟随时代步伐,表现时代风貌的道路上,《西藏书》作了很好的探索和实践。

  守望家园,记住乡愁

  陈人杰热爱故土家园。他的笔触写到故土家园时,总是温情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写出了普通人心底最深的眷恋。诗人以赤子之心回望故乡,“石头刻着花草的书简/脚步击打光阴的细雨”(《十四里》)。故乡中老人逝去,年轻人离开去了城市,儿时成长的家园沉寂无声,“老屋让人如此悲凉/一如新的建筑,带来的莫名恐慌”(《老屋》)。诗人写西藏的雪山原野、民俗风情,让平凡的生活充满了诗意。他从一片落叶里看到人生四季,“那最早落下的/一定见识不凡/还在树上招摇的/必有淡定的心/……/落叶,在时间深处相继消失/树枝间又一次空了出来/带来新的暗示/又仿佛离去者/把空出的地方留给后人”(《落叶》);他怀念乡愁,不仅有忧伤,而且有热望,不是慨叹光阴不再,而是一种放下,一种感悟。

  他对大自然一往情深。诗人努力唤起人们对自然的本能亲密感,他把无知觉的自然吸入自我之中,自己又消融在事物中。诗中的自然,不是原初的自然,而是与原初生活有别,饱含诗人丰富感情的心灵家园;“我看见的辽阔无边无际/天地纯朴尽存心中”(《去看一只小羊》);“对于人生胜境/我们望不到头/但月亮通晓这一切”(《雪地行走》);高原的冰天雪地成为诗人温馨的向往,西藏的雪,“那是在广阔的天空下/爱情明亮,人类奔放/幸福拍动纯洁的金色翅膀/……/许多年后/我从自己的手掌里/饮下往事清澈的水滴”(《西藏的雪》)。

  诗人热爱生活。诗人对渐行渐远的中国诗歌传统和自然家园的深情回望,满足着现代人们对故土乡愁的渴求,有真情,也有哲思,生活需要物质,生活也需要诗。人生困惑,生活重负,在陈人杰笔下被诗意地化解了,一缕缕诗绪,完成着形而上的转换,将人引向精神的高处,在平凡的事物中看到诗,发现美,人,这个万物之灵,应该不失高贵,诗意栖居在大地上!

  行走大地的思考

  陈人杰的诗来自生活给予的启迪和感动,来自行走大地的观察和思考。“关在象牙塔里不会有持久的文艺灵感和创作激情”。他情感丰富地观察着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和万花筒般的社会生活。“大地浩荡,天空高远/只有脚步声如此真实”(《走向田禾》),“有些事你无法真正走近”,大自然“只躲在远方阅读人世”(《大海》)。援藏6年,他“一路向西”,超预期完成企业援藏任务的同时,他找到了新的创作源泉。

  江南水乡是他的故土,世界屋脊也是他的家园。西藏这一片神奇土地赠予他的,是更雄浑、原初、无垠的乡土。他的诗歌则要在平实中唤起沉默的言说,让西藏的意象符号具有直达心灵的隐秘力量。了解西藏,短暂的驻留是不够的,需要身心长时间的融入,西藏吸引着他,援藏之行于他就是开启了一种对大地母亲饮水思源的感情,“大漠荒芜呼应着内心丰盈/雪山苍茫映衬身体易朽”(《短章五十七》)。到过高原,对生命的理解就不一样,在高海拔的羌塘草原,他体悟到“山高草稀,前世今生”“人间有爱,天上有虹/最苦的地方牧歌最美”(《色林错》)。在保持最原初自然底色的地方,他体悟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多么壮阔的渺小/多么巍峨的孤单/……/傲慢之心,被远方的地平线回收” (《短章十七》)。在西藏最深的湖泊当惹雍错,达尔果雪山为这座形似金刚杵的苯教圣湖输送源源不断的水源,最古老的象雄文化遗址也在湖边,在玉本寺,他顿生奇想,“白头少年在达尔果雪山/金刚杵少女在当惹雍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爱在文布村,王在玉本寺”(《当惹雍错》)。

  天高地阔放大了他的想象,神秘藏文化延伸了他的追问,“在一座远山的暮色里/我到过大地的终点”(《班公错》),“仿佛真有彼岸汇聚碧波梦幻/呼应着正在醒来的群山”(《转湖·玛旁雍错》),他在行走中俯身大地,他在沉静中仰望星空,无论是写自然、写乡愁、写生活中的思考和发现,所有的情感最终都指向灵魂深处的家园。“望不到的远方呀/我不过去山过来/……/望得见的今生呀/山不过来我过去”(《岗仁波齐》);在荒野中,他不无哲思地写道,“格桑花开在神山下/无用的事物是那么重要”(《扎日神山》);“没有比足下更远的道路/没有比山水更好的老师”(《金色的山峦》)。

  走得多了,经历更丰富了,他的语言更平实,意象更简单,内涵更厚重。“时间构成的躯体像一种纯粹的意志,拒绝了轻率和想象”(《牦牛》);他写鹰,“一生,生于羽毛,困于翅膀/……/衰老的荣耀纷披着年轻的梦幻”(《鹰》)。9年前,他曾在《回家》中仰望星空,俯瞰大地,此刻似乎有了新的感悟,“仰望源于高处/卑微吻于大地”(《青稞》)。理想源于平凡,远方始于足下,“我有一颗尘埃的性格/又渴望与日月交相辉映/当云朵变成了骏马/心灵的悲苦就会充当驭手/去创造光和拯救”(《远方》)。

  陈人杰的这些诗,有感而发,直抒胸臆,是诗人高原生活所见所感所思的真实流露,因为曾经沧海,所以毫无矫情,诗人知道,大而空的标语式口号不能打动人心,缺乏细节的生活真实,写不好西藏。

  不仅如此,他的诗,让人感受到内容的美、想象的美、语言的美。高原的天空湛蓝无比,高原的大地宽阔无垠,侧身高原,诗人写道,“天空是思念的蓝/思念是忧郁的蓝/幸福是纯净的蓝/神秘是深邃的蓝/……/将一切归于纯净/将一切沦为时间的残骸”(《高原蓝》);看到高原无处不在的玛尼石,诗人写道,“石头无数,沉默无数/……/世事难平,块垒无寄/……/我把一颗心也放在这里了”(《玛尼堆》);“立于方寸之地/看不到你存在/回旋于天地之间/感到你有意的安排”(《北风》)。在与牧民共生活的驻村工作中,诗人写道,“我又回到了村庄/但已不再是童年的张思西村/……/小桥、流水、人家/将白云,雪山,帐篷辨认”,在生活的原野上,“光阴属于万物/白云并不缥缈/……/我一次次沉思永恒的时间性/青铜的光在原野飘忽”(《驻村》)。这些仿佛神来之笔的诗句,是诗人醉心田园生活的丰厚回报。

  诗人观察极富想象,他在(《驻足》)中写到:“牦牛是山的缩影/有是无的投影/神是积雪的幻想/光阴和经幡/大地的宗教融为一体”;他无意中进入心理学的境界:“一只丢失的羊/把世界分成两部分/只有丢失的那部分跟着我”(《一只羊丢失之后》)。我们知道人类总是在获取一些东西,同时失去一些东西,心理学永远暗示说,那些失掉的往往是最重要的。

  行走经历给了诗人丰富的内心,“相对于黄金/我更愿重获孤独”(《凝视》);他喜爱平凡的生活,喜爱“微不足道的快乐/视而不见的快乐”(《尘埃》);在孤独的思念中,他满足地写道,“今夜是孤独的简单和简单的幸福/连台灯都充满了甜蜜的味道/……/灵魂要先于眼睛找到光”(《今夜》)。

  古往今来,文艺魅力无不是内在充实的显现。陈人杰立足于坚实的大地,生活给了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其作品纯净、内敛,让人感受到自然之美。相对一些“热衷于所谓‘为艺术而艺术’,只写一己悲欢,杯水风波,脱离大众,脱离现实”的所谓艺术家,陈人杰高出了不止一个层次。在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要求,“要通过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艺作品,书写和记录人民的伟大实践、时代的进步要求,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诗人正向这个方向努力。

  分享伟大时代的荣光

  诗人经历过生活的艰辛,贫苦生活的童年回忆,让他对新时代的国家强盛、物质丰盈充满了知足和感恩,感恩生活,感恩时代,用诗歌为祖国歌唱,绘就了陈人杰诗情画意的厚重底色。

  “不要有多余的固执和忧伤/谁又偏偏唱起故土的歌谣/其实我属于庞大的祖国/这山河,哪里不是我的家/这么多年祖先如白驹过隙/我为何用自己的思念重复”(《中秋》);诗性的人生是“燃烧一个自我/托付一个灵魂”(《短章四十》);他憧憬,“做诗歌的移民/涉遍高原的山山水水/……/诗歌是祖国的光明”(《短章三十八》)。

  面对国家援藏工作的需要,他写道,“赴藏如归\只为呼吸高原上/最稀薄的空气”(《短章一》);在《一路向西》中,他说:“天空高于命运/壁立的黄昏只有雪山和遗址”;他相信付出的价值,“我知道会有金色的星星出现/梦幻的舞台搭在高处/那上边不可能是空的”(《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因为信仰/爱比想象更能让肉体升华”(《用一朵雪花歌吟世界》);在致友人胡弦的诗中,他写道,“明月可期/愿信仰唱着苦难的颂歌/……/我用江河等你,用群山等你/……/仿佛加入雪花的合唱/又一次回到盛唐”(《下雪,瞬间的吟唱》)。

  在《西藏书》中,陈人杰有对个人感受的情感书写,不乏坦诚和勇气,但他更多关注的是生命精神的升华。因为感恩,当诗人凝神眺望的时候,他发现了诗,发现了美,他的整个生命都从自我狭窄的天地里突破出来,流进小溪,进入江河。中国作协诗歌创委会主任叶延滨先生评论说:“作者摒弃了华丽的辞章,用素朴的语言叙写着一个援藏干部的平凡生活,大事小事,方方面面,逼近西藏现实的细节,几乎是一部‘诗体报告文学’”。

  一望无际的羌塘草原让陈人杰诗兴大发,“这是雄鹰飞不出故乡的草原/这是骏马跨不出天空的草原/这是雷霆点燃向往的草原/这是马背运载年华的草原/这是石头磨成阳光的草原”。援助西藏发展,就是筑牢中华民族崛起的基础,筑就西南边疆祖国安全的铜墙铁壁,诗人全然没有了高寒缺氧的反应,诗情激越,“这是一望无际的江山/这是可以凭依的家园/这里风吹动白云的羊群……”(《羌塘草原》)。

  西藏,青藏高原的主体。它是地理意义上的高原,也是精神意义上的高原。在诗人笔下,江南的杨柳依依、小桥流水,一变而为关山飞渡、大漠长河,婉约细腻变为雄浑壮美,这是地域的转换,心态的转换,实现中国梦伟大时代的转换!“彼岸心,流水心/赤子之心只有一个祖国”(《做拉萨河底的一粒沙子》)。好男儿志在边疆,“雪山总在远处召唤/大海总在心头喧响”(《雪山总在远处召唤》),铁马冰河,何处不是祖国的需要,江山万里,何处不是魂牵梦绕的故乡:“我要在蓝天白云的极地歌唱/让帐篷成为一首歌/牛羊成为另一首歌/我要在高高的雪山上歌唱/……/用磨炼雪莲花的冰霜磨炼信仰”(《极地放歌》)。

  陈人杰的诗,是行走大地的意象。这些诗歌感动着我,相信也会感动其他读者。这些直面现实生活、理想色彩浓厚的诗歌,既是诗人真挚的心声,感人肺腑,也是当下的需要。它让平凡人的平凡生活有诗,让人生中多一些美好。

  陈人杰这样写,也这样做了。他三届援藏,足迹印在大地上,他诗中有歌、诗中有画,西藏著名画家韩书力在读了他的诗后,带着感动写下:“浩翰羌塘,人杰是你的第一个诗人,你是他最好的诗章。”

  信哉斯言!

(责编: 李文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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