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英侵藏战场纪事
1965年秋,我采访位于西藏帕里镇附近的查果拉边防哨所,指导员告诉我,帕里是军事要地,离边界很近,是由中锡边界通往拉萨的必经之地,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英国两次武装侵略西藏时的战场。他说:1903年12月英军越过我国则里拉山口,不久占领帕里,强行进驻帕里宗(县)政府,西藏地方政府派代表前往交涉,英军不予理睬,还将代表扣留。愤怒的帕里百姓忍无可忍,拿着大刀、镰刀和木棒闯进宗政府,营救代表。英军当即向群众开枪,不少群众被打死、打伤和被抓捕,有些被捕群众还被英军用烧红的铁块烙烫肉体。可是帕里群众没有一人屈服。
帕里是亚东县南北部分的地理分界线。我从帕里南去下司马,一路下坡,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两岸山峰夹峙,溪水纵流,从印度洋来的阵阵暖风,湿润了空气,丰富了植物,山上河边花草铺天盖地。时值杜鹃花盛开,一团团、一片片、一簇簇,像火炭一样。想到祖国如此美丽的土地,在历史上却曾长期遭受英国殖民者的蹂躏时,心头不禁感到阵阵悲哀。
亚东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全县各地海拔高低悬殊,低处2500米,高处4700多米。它东邻不丹,南面是印度,西面是锡金,乃四国交界处,由于不丹和锡金全都是印度的属地,所以实为中印交界处。
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英国通过在全球大肆殖民扩张,建立起世界最大的殖民帝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十九世纪中叶,英国侵占南亚次大陆最大的国家印度后,逐渐占领尼泊尔、锡金和不丹,并将其魔爪伸向中国西藏。1865年,英国经济学家杰文斯曾这样描述:“北美和俄国的平原是我们的玉米地,加拿大和波罗地海是我们的林区,澳大利亚是我们的牧场,秘鲁是我们的银矿,南非和澳大利亚是我们的金矿,印度和中国是我们的茶叶种植园,东印度群岛是我们的甘蔗、咖啡、香料种植园,美国南部是我们的棉花种植园。”
1888年2月,英军对设卡防守隆吐山的藏军发动突然进攻,藏军使用火绳枪、投石器等原始性武器进行了英勇抵抗,经过几天鏖战,在英军的马克西姆机枪、大炮的猛烈轰击下,藏军无法坚持,撤退到纳汤,建石墙防守。同时陆续调集前后藏民军上万人增援前线。8月,英军在大量增援后又对驻守纳汤的藏军发动攻击,藏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武器装备落后,造成藏军再次战败,退回到则列拉山。这场战争最后以驻藏大臣升泰从拉萨到亚东前线与英印谈判议和而结束。议和的结果,是1890年2月,清朝派升泰到印度加尔各答,和英国驻印度的总督兰斯顿签订了《中英会议藏印条约》,条约不但承认了锡金受英国保护,而且按照英国的要求以则列拉山为西藏和锡金分界,使中国失去了从热纳宗到岗巴宗南部的大片领土。
进入二十世纪,英国殖民者在攫取西藏部分政治、经济特权后,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英印总督寇松数次写信给十三世达赖喇嘛,企图撇开中国中央政府,寻求与西藏地方单独谈判。达赖喇嘛将信原封退回,表示未经中央政府同意,西藏地方不能与任何外国交往。英国甚为恼怒;同时,十三世达赖喇嘛对英国侵藏十分痛恨,在沙俄的拉拢下,也逐渐产生了联俄抗英的想法。英国十分顾忌沙俄势力插足,于是,英国殖民者开始策划再次武装入侵西藏。
1903年12月12日,英军在荣赫鹏率领下,偷越则里拉山口,很快占领春丕、帕里等地。西藏地方政府紧急调动藏军开赴前线,并动员全藏僧俗百姓支应兵差,保卫家园。
1904年3月,1000名藏军赶到曲米辛果旷原,与英军对峙。当时藏军右翼在堆纳北面多庆措湖西岸的曲米辛果地方建了一道矮墙作为防御工事,左翼在多庆措湖的南岸。荣赫鹏玩弄诡计,提出谈判。同时,却命英军携重机枪、火炮包围藏军。在与藏军代本( 藏兵团主管) 拉丁色、朗赛林见面时,他提出藏军应将火枪点火绳熄灭,以示诚意。生性诚信、不谙阴谋的藏军照办了。英军突然开火。藏军因点火绳熄灭无法还击,数分钟内被射杀500多人,拉丁代本等4名藏军军官亦被杀害;余军冒着枪林弹雨,展开肉搏战,结果1400余名官兵大部分壮烈牺牲,鲜血染红了原野,这是英帝国主义对西藏人民实施的一次最无耻、最野蛮的大屠杀。
参加过曲美辛果战争的老人加顿回忆说,当时藏军使用的武器是土枪、大刀、“俄多”(牛毛制的抛石鞭,可将鸡蛋大的石块甩出100至200米左右),大家穿氆氇服、戴礼帽、头缠红布,手举风、虎、日、月旗,吹号角联络指挥。藏军个个英勇,火绳枪无法打响,就拔刀参战,有个士兵见谈判代表中弹倒地,大吼一声:“我们的人被杀了!”就拔刀冲过去,当场杀死英军多人,自己也壮烈牺牲。
极度的悲哀和愤怒聚集到我的心头,我久久肃立在英烈们修筑的抗英土墙面前,向英烈们致哀!
江孜,建镇已有600多年,为西藏重镇之一,是亚东通往拉萨的必经之地,历来被人们看作是通往拉萨的大门,距拉萨254公里。英雄的江孜军民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江孜保卫战。江孜因此被誉为“英雄城”。
在这里,我首先走访了寺院。江孜有南尼寺( 又称乃宁寺)、白居寺和紫金寺等三大寺院,其中的白居寺是西藏的名寺,它兼容藏传佛教的三大教派,寺内佛堂、佛塔和壁画上的佛像总计达10万尊。当年英军占领江孜时,这三座寺院都被英军占领,并惨遭英军洗劫和蹂躏。
在距离江孜县城12公里的南尼寺,寺里僧人领我观看了当年被英军烧毁的这座寺院的大经堂的遗址,给我指点了仍留在门洞和墙壁上的当年英军炮轰和射击造成的累累伤痕。寺院民管会主任向我讲述了这里当年交战的始末。他说,英国侵略者在曲米辛果的大屠杀,激起了当地军民的极大愤怒。侵略者入侵江孜占领南尼寺后,又强行驻扎在寺里,吃住都在佛堂,将佛门变成了军营。当地军民极为气愤,于是,在一个晚上他们包围了南尼寺,欲将英军赶出寺院。英军用炮火和新式枪支对包围者进行轰击和扫射,包围者一片片倒下。但英雄的江孜人民没有屈服,始终坚持英勇战斗。一个名叫阿达尼玛扎巴的青年领着自己的一个弟弟,手操大刀,将英军的炮兵指挥官扎聂萨海连人带枪砍成两半,并率众连续砍死15名英国侵略者,兄弟俩也壮烈牺牲。最后,英国侵略者放火烧毁了高达九层楼和有80根柱子的大经堂,南尼寺庭院变成了血的湖泊。有一首民谣这样描写:“……南尼寺中石阶,鲜红血流淌满。”
白居寺的僧人告诉我,英军当年占领白居寺后,不但抢走了该寺的大批珍贵文物,包括佛像和藏经等,还将佛堂改成食堂,将转经筒钉上钉子,改成食品输送带,任意践踏藏人视为神圣的庙宇和佛器。
我来到已经成为一大片废墟的紫金寺遗址,同行的江孜县政府一位干部向我叙述了紫金寺被毁的过程。他说,1904年6月28日早晨,英军大批步兵、骑兵和炮兵,分三路向紫金寺进攻。寺内70多名僧人被他们密集的枪弹和炮火打死打伤,建筑物严重受损。他们攻进寺院后,就大肆抢掠,将寺内铜质镀金佛像千余尊、各种金银铜质的佛教乐器和大小神灯与器皿、各种绸缎织品与金粉写的经书,甚至神龛、祭品和大殿内的长垫子全部抢走。在对寺院洗劫一空后,他们就放火烧了这个寺院。寺内有40根柱子的大殿、9座楼房和9个庭院的60余所僧舍,都被烧成废墟。幸存的僧人只得到处流浪,靠行乞化缘度日。
紫金寺陷落后,十三世达赖喇嘛派代表到江孜与英军谈判,可得到的是最后通牒。荣赫鹏提出,限藏军在7月5日全部撤出江孜,否则英军就将其清除。西藏方面拒绝了英军的最后通牒。7月5日上午,英军开始对藏军在江孜的最后据点——江孜宗山城堡发起攻击。
江孜宗山城堡,始建于14世纪初,耸立于江孜城的中央,屹立在悬崖峭壁上,山顶海拔4178米,全部依山势而建,由山腰一直建到山顶,建筑高大宏伟,气势壮观。藏语“宗”,意为城堡、要塞,宗山城堡也是原西藏地方政府江孜宗的办公之地。在抗英战争中,守山军民用大石头在山坡修筑了一圈高5-8米、宽4米的围墙,并修筑了许多炮台,给了英国侵略者以沉重打击。
同行的江孜县的干部告诉我,英军在进攻宗山城堡时,使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武器,如杀伤力强的马克西姆机枪以及具有火力强、射程远、杀伤力大等特点的大口径火炮。守山的西藏军民虽然只有土枪、土炮、大刀、弓箭和飞蝗石等原始兵器,但他们为保卫家园视死如归,在7月5日至6日的两天里,打退了英军的多次进攻。直到7月7日上午,在守山军民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英军才攻上城堡。此时,仅存的守山军民,又一个个徒手与英军展开了肉搏战,誓死不当俘虏,最后全部跳崖殉难。
7月14日,英军4000多人从江孜向拉萨推进。一路上又大肆杀害进行抵抗的西藏军民。在距江孜70公里的卡若拉山,守山的西藏军民1000多人,大部分被英军的枪弹和炮火杀害,剩下的全部跳崖。十三世达赖见英军逼近拉萨,不愿与仇人签订城下之盟,星夜出走。8月3日,英军占领拉萨。
走访英军两次侵略西藏的各个战场,我的所见所闻是,英军除了杀人、放火、用枪炮迫使西藏当局和清政府与其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外,还有强盗的本性难改,就是抢劫。他们不仅大肆抢劫寺院中的各种珍贵文物,特别是金银铜器,还大肆抢夺平民百姓的牛羊和马,闯入民宅抢劫粮食和食品。这里,我们不妨看看他们是如何自供的!
侵藏英军首领麦克唐纳在其所著《旅藏二十年》书中称:“1905年1月, 我因有特别任务,被派到加尔各答,担任分类编订图书及珍贵物品名录工作。这些东西,就是我同威法尔在西藏搜集的。数量之多,需要400头骡子才能运走。其中包括许多珍贵而稀罕的喇嘛书籍、神像、宗教饰品、盔甲、武器、瓷皿等物。”此书还称:“士兵们抢夺到的战利品堆积如山。这些战利品通过山间小道,陆续不断地运往印度。”
荣赫鹏在其所著《英国侵略西藏史》一书中供称:“士兵们在西藏凡遇到有牛羊马和其他作战物资时,均群聚而围之抢夺,以备战争用。”据史料记载,1903年7月,荣赫鹏率英军300多人侵入岗巴宗,后又玩阴谋诡计,临时撤离岗巴宗时,抢走岗巴宗牧民的牲畜两万余头(只)。英军肆无忌惮的抢劫行为,也遭到藏族群众的英勇反抗。我当年走访途经康马县的一个村庄时,一位藏族老人告诉我说,那时,这里的群众知道英军士兵看到牛羊就会抢夺,一些胆大的群众就翻穿羊皮袄,躲在羊群中,趁英军士兵下马抓羊时,这些人就一跃而起,拔刀砍去,英军士兵死的死、伤的伤。
马克思在对殖民主义考察的重要著作《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一文中这样写到:“当我们把自己的目光从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转向殖民地的时候,资产阶级文明的极端伪善和它的野蛮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因为它在故乡还装出一副很体面的样子,而一到殖民地,它就毫不掩饰了。”英国两次侵略西藏,对西藏当地生产资料和群众生产生活必需品采取强盗式的掠夺,正是西方资产阶级“文明”极端虚伪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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