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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夹击,解放昌都

张小康 发布时间:2019-08-01 15:57:00来源: 《雪域长歌》

  1950年9月初,十八军军长张国华率军机关抵达甘孜,组织实施昌都战役。根据当时藏军情况,张国华决定采取正面进攻与战役大迂回相结合的战法,集中主要兵力于北线,以五十二师为主,成左、中、右三路配置,围歼类乌齐、恩达及澜沧江以东的藏军;南线由五十三师一部自巴塘渡金沙江,攻歼宁静藏军,切断藏军从西南逃往邦达以至拉萨的退路。

  1950年10月6日,昌都战役打响,十八军南北两集团从昌都东北及东南三条路线开始攻击。

  昌都地处昂曲、扎曲两河汇合成澜沧江之处,藏语意为“水流汇合处”。其地势西北部高,东南部低,最高海拔为五千四百六十米,最低海拔约三千一百米,平均海拔三千五百米以上,不少山峰耸立于常年积雪的雪线之上。气候特点是昼夜温差大,常常是一日多变。在这样高海拔、多天候条件下的高原山地组织战役行动,在解放军战史上尚属首次,而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有时比战场对手更难以对付。

  张国华在《西藏的新生》中谈到解放军在昌都地区作战所面临的困难:“西藏高原的气候、环境、地形和敌情很特殊,光敌人布防区从金沙江正面就拉了一千多里,江边到昌都是七百余里的纵深。在如此辽阔的地区,加上敌军地形熟悉,善于驰骋,使我军像老虎扑苍蝇,难以捕捉。”

  张国华命令各路部队不露声色,隐蔽前进,从侧翼迂回到敌人背后。只要把敌人包围住了就是胜利。

  昌都守军本以为雪山恶水能挡住解放军,以为解放军长途跋涉,行军疲劳,水土不服,飞也飞不过金沙江,因而藏军可以以逸待劳地沿江抵抗。但解放军则从正面吸引住整个敌军的注意力,为分进合击的部队赢得了时间。

  时间是非常紧迫的。几道门户尤其是西门户恩达如不迅速封死,敌军随时有逃跑的可能。因此,部队不顾一切疲劳,快追!猛追!张国华后来回忆道:“各路部队以日行一百二十里至一百七十里的速度星夜兼程疾追。有的边追边打,有的干脆甩开敌人插向敌后。高原风雪晴雨变化无常,空气稀薄,阳光强烈,部队常在海拔四千米以上雪线上奔走,越过雪山草地冰河急流,穿过森林峡谷荒莽小道……一个声音在部队穿行的高山峡谷中回响着:‘抓住他!包住他!不让敌人跑掉!’……”

  一五七团主力从康定出发,翻越数座海拔四千五百米左右的大山,到达巴塘后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这时的巴塘县已经成立了县政府和支前委员会,还有党的外围组织——“东藏民主青年同盟”。他们组织一大批知识青年和群众大力开展支前工作,使得昌都战役南集团的战前准备十分顺利。

  10月7日,南集团部队全部进入渡江位置,一五七团一、二营于巴安(现巴塘)西北之宋瓦卡美暗渡金沙江,直取宁静,担任迂回于芒康县城以北以西地区的任务;一五七团三营正面从竹巴笼强渡金沙江成功,毙伤和俘虏藏军第九代本一个甲本(连),之后沿空子顶、莾岭、古树向芒康县城前进(师指挥所随行),警卫连队从牛古渡渡江,向宁静县城前进。

  10月11日,藏军第九代本格桑旺堆见败局已定,遂偕一营长到解放军师部联络和解,表示愿意率部起义。对抗行动亦随即停止,藏军第九代本欢迎解放军进驻芒康县城及其周围地区,互以友军相待。与此同时,格桑旺堆致电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复电予以表彰和慰勉。南集团随即派部队进击邦达、八宿方向,配合北路集团对昌都形成全面包围。

  战役发起后五天,军长张国华及前指根据藏军与解放军一接触,稍事抵抗即行溃逃的情况,判断藏军不会固守昌都,有可能全线撤退,故命令各部迅速前进,务必完成迂回包围任务,务必切断藏军退路。

  15日,一五七团一、二营分成两个梯队抢占澜沧江扎西大尚木桥。19日,进至左贡、田妥、邦达一带,切断了昌都守敌经邦达退向拉萨或南窜察隅的退路。

  这个时候,兵分三路的北路集团主力已经对昌都守敌形成了合围之势。不过,较之于南集团部队,他们的行程更为深远,也更为艰难。而其中最为艰难的,是北路集团最关键最重要的角色——担任右路千里大迂回的一五四团、青海骑兵支队、五十二师炮兵连。他们于10月6日、9日分别从青海玉树和邓柯出发,任务是取道囊谦,经知牙出类乌齐,尔后直插恩达,关上昌都之敌西逃拉萨的大门。

  这一路部队由五十二师副政委阴法唐率领,行程最远,沿途地形最复杂,气候最多变,一路迂回作战可谓艰辛备尝。北路集团右路部队官兵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他们遇上的第一个敌人,不是操着枪炮的藏军,而是大自然带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这就是“雪盲”:那时的高原已被大雪覆盖,部队连续在茫茫雪地上行军和宿营,四周皆是银装素裹的山岭,一望无际的雪野看不到边,也分不清地平线在哪里,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雪笼里,被一片白色包围着。部队行进在耀眼的阳光下,一片银光闪闪,强烈的反射光刺激得大家直流眼泪,却没几个人知道,这是“雪盲症”正悄然来袭。

  真是“白色包围圈”!还没跟敌人接触哩,就啥都瞅不明白了。

  虽说部队出发前装备了风雪镜,但不能防紫外线,而镜片的质地在崎岖的行军路上、拥挤的帐篷里又极易挤坏、弄碎。加之战士们还不晓得雪盲症的厉害,多以为风雪镜无用。谁知离开青海玉树几天后,不少战士就直叫眼睛疼。一五四团一营三连的指导员刘广润的眼睛也肿起来,疼得像刀剜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了。有的连队几乎一半人都是这样。战士们只好把腿上的绑带解下来,彼此牵着走。干部们急得直发愁:这么多瞎子,遇上敌人怎么办?在军医的指导下,方知“雪盲症”造成的是暂时性失明,及时治疗,过几天就会恢复。

  部队从此开始注重预防雪盲症,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那时,哪里有防紫外线的太阳眼镜啊?官兵们想出各种办法:有的把长头发搭拉下来遮住眼睛;有的撕下一块军衣布把双眼蒙上;还有的用蓝墨水把救急包里的纱布染成蓝色,罩在眼睛上——官兵们就是靠这些“土办法”,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漫无边际的“白色包围圈”。

  刘广润所在的连队,就是执行千里大迂回的部队之一。渡过金沙江以后,部队逆江北上到哲古草原,尔后往西逐渐进入雪峰连绵的高寒地带。这里似乎是从未有人走过的荒山野岭,四周寂静无声,仅仅可见几只秃鹫在啄吃山崖上的死兽,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长鸣。没有路,战士们只能依靠指北针判定方向,在山崖陡壁上开路行进。越走山越高,越走雪越深。十月的昌都,有的地方连山沟都被雪填平,人马踩上去,立即就掉进雪窝。战士们把担架杆抽出来,一边探路一边往前走。

  晚上在雪山上宿营,帐篷钉子怎么也打不进坚硬的冻土里。没有办法,战士们累得只能把雪扒一扒,身上盖一块帐篷布,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宿营地白雪茫茫,不见人的踪迹。等到起床军号一响,忽然从雪中这儿冒起一个,那儿钻出一个。一次,刘广润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战士,找到他睡觉的地方,才发现他全身已经冻僵,眼睛紧闭——他再也听不到军号声,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翻越囊谦寺以北一座海拔五千一百多米高的雪山时,原计划全团当天都要翻过去。部队一早出发,此时大雪纷飞,一片混沌,辨不出方向。积雪已经一米多深,不少战士爬一步滑半步,十分艰难。直到天黑,才刚刚翻过山顶。如果当晚强行下山,凶多吉少。团里指示:就地宿营。

  刘广润所在连队就住在了陡峭的山腰上。山陡得找不到一块可以让人躺下来的地方,大家只能在自己脚下挖一个坑,脚蹬着这个小坑,背靠在陡坡上,双手抱着枪,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就睡着了。半夜里,突然一阵寒风,把刘广润冻醒,他猛地站起来,只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见一名战友,难道连队出发了?忽然,他听到饿急了的骡马啃雪的声音,转身一看,发现自己从原先睡觉的地方滑下去了十几米!他连忙起身四处寻找战士们,果然发现有几名战士也滑下山坡,裹着衣服睡得正香呢。被弄醒后,他们竟然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指导员,出发了?”战士们跟着刘广润一起找人,人找齐了,天也亮了。

  昌都的冰河多得难以想象,常常是翻一座雪山,就要涉过数条涧水冰河。千里大迂回的一路上,对付冰凉刺骨的涧水冰河,真比打一仗还难。一早起来过河,夜里好不容易焐热的双脚猛地踏进激流中,那滋味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刘广润脚一下去,顿时寒流传遍全身,忍不住浑身颤抖。河面上的碎冰,像刀子一样锋利,人和马走在河里,腿被冰棱划破,立刻就是一道血口子。湿着脚上岸,手指头大小的石子冻粘在脚底板下,抠猛了连皮肉都会一起抠掉,疼痛难忍。几次亲历,人们才明白,石子不能马上抠,要靠自己的体温稍微暖一暖后才能去掉。

  负责正面攻击的部队进抵昌都前,夜袭缅达的那个晚上,天色已晚,刚过一个山腰,只听前边“哗哗”直响,走近一看,是条冰河。战士们二话没说,纷纷脱去鞋袜和棉裤,“稀里哗啦”跳进激流向前冲,水有多深,水有多急,谁也不知道。《战利》报的小个子记者焦东海不识水性,身边通信连的两个大个子战士把他架在中间过河,总算安全地通过。焦东海把湿透的内裤脱下来搭在背包上,穿上棉裤和鞋袜继续前进,没多久一摸背包上的裤头已冻得像一块铁板了。第二天焦东海获悉,兄弟连队还是付出了代价,在过另一条激流时牺牲了几位战士,叫人痛心不已!五十二师师长吴忠回忆说,左路部队7日依次渡江,江面虽宽不到百米,但水深流急,渡河中多次发生翻船和落水事故。八名战士溺水牺牲,淹死骡马十四匹,十多件武器装备和物资被冲走。渡江后一五五团在右,一五六团和军炮兵营在左,成斜梯形向昌都攻击前进。

  北路集团左路和中路部队,在途中都遭遇过敌人,打了几仗。战士们的感觉是:行军赶路比打仗更困难。左路部队一五四团的战士们爬过一座座雪山,过一条条冰河,快到类乌齐时,不少战士的腿都烂了。

  印象最深的,是夜渡囊谦的扎曲河。部队行军刚到河边天就黑了,如果当晚不能渡过去,第二天清早渡河会更冷。扎曲河宽阔,水深流急,部队找来几条牛皮船连夜渡河。重武器装在牛皮船里划渡过去,马匹和骡子用绳子牵着浮水过去,马匹冻得站不稳,有的马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水里。战士们头顶着装备,涉过深及胸部的冰冷河水,大家在水里浑身颤抖,牙齿不住地磕碰,有的战士甚至冻得失去了知觉。

  岸上是一片荒沙滩,伴着大风飞扬起来的沙石子,打在脸上生疼。上岸后,大半身湿透的战士们更是冻得难以支持。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大家用手在地上摸索着拾来一些干牛粪,在河滩上挖一个坑,点起火烧开水。刘广润把冻僵的手伸到火堆上,竟然感觉不出火的热度!从膝盖到脚,腿上布满一道道血口子,遇水,疼得像刀割;遇热,又痒得钻心。

  二营的排长赵连华才二十多岁,之前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仍然坚持行军打仗,一路淋雨、过河,伤口感染,化脓不止,后来被迫截肢。全团的马死得所剩无几,驮子只能靠人背。更糟糕的是,在青海玉树补充的粮食也吃完了,茫茫雪山,挖不到野菜,见不到草,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有的战士饿急了,就把枪的皮背带煮来吃。所有的人都咬着牙坚持着。

  类乌齐,藏语意为“大山”,是昌都西北的一座县城,因位于高山之下而得名。城里主要建筑物是一座白教噶举派寺庙,围绕寺庙有几十户居民,多为在寺庙服役的“差巴户”。

  10月16日,一五四团先头部队经过三十六小时的急行军,到达类乌齐以北甲藏卡桥时,天快亮了。河对岸是藏军第七代本两个甲本,解放军因水深不能徒涉,迂回未成,改由正面攻击。而藏军却一触即退,仅击伤其十余人,余敌便向南逃窜。17日,骑兵支队一部赶到,向驻类乌齐之敌发起攻击。因藏军分散配置在山地、林区,散布面广,与解放军打麻雀战,被歼的敌人仅二十余名,其余作鸟兽散。

  拿下类乌齐后,为了抢时间,一五四团留下三营守类乌齐,其余两千多人没有停留,连续急行军赶往恩达。恩达是昌都藏军主力西逃的要道。师里要求一五四团在指定的时间堵死这个“口子”。

  恩达,藏语直译为“五道口”,意为四通八达之地。从昌都到拉萨的北、中两条道路都由此经过,控制恩达,基本上就完成了战役合围任务。

  来自青海的骑兵支队占领类乌齐后连夜向南疾驰,八百多匹马,竟然累倒、累死三百多匹。许多人不得不弃马步行,四条腿变成了两条腿,骑兵变成了步兵。五十二师骑兵侦察连因进入高原较早,所配马匹都是在甘孜地区就地采购的适应高原生活的高原马,连队建立了严格的管理制度,严守制度,爱惜马匹,因而全连始终保持了高昂的战斗状态。从类乌齐出发后,这个连成为骑兵支队的主力先头连。

  北路集团中路部队一路攻击前进,在生达、小乌拉山、洞洞竹卡各歼藏军一部。

  10月12日,一五六团逼近藏军据点郭堆,生达藏军向郭堆增援。两股藏军稍与解放军接触,即掉头南逃。吴忠用报话机命令一五五团、一五六团“从现在起,你们必须昼夜兼程,追上南逃藏军”。

  这两个团由于后勤保障难,没有与先头部队一起进入藏区,战役打响后才从川西乘汽车直接进入的,没有时间进行经过高原适应性训练,便立即投入了战斗。初到高原徒手爬山都要一步三喘,战士们除手中武器外,还要携带笨重的御寒装备和十几天的口粮甚至燃料,十分疲劳。为了战役胜利,他们同样咬紧牙关,奋勇前行。不仅这两个团,全师部队都不分白天黑夜,尾随逃跑的藏军穷追不舍。战役结束后,许多人的鞋子竟然脱不下来,两只脚肿胀得像发面馒头。

  16日下午,一五六团的十人先头小分队终于在都兰多以北的小乌拉山追上了南逃的藏军三代本主力。小分队不明情况,追敌心切,骑马只顾前赶,遭到藏军伏击,七人牺牲,幸存三人临危不惧,一直坚持到主力赶到,此时已近黄昏。

  第二天,军炮兵营用夹叉法进行试射,弹点忽远忽近,藏军不知其中奥秘,以为是炮兵打不准,就像看热闹似地高声叫喊,手舞足蹈,有的还吹起号角。炮兵试射完毕,转入效力射,指挥员一声令下,成排的炮弹在藏军队伍中间和四周开了花,有几顶帐篷被击中飞上了天。藏军这时才知道解放军炮火的厉害,急急忙忙上马,一溜烟翻过山口逃向昌都。

  小乌拉距昌都还有一百多公里,根据藏军第三代本继续向南逃窜的情况,师长吴忠判断藏军主力仍在昌都,即命令中路部队继续衔尾疾追;又指示右路一五四团和骑兵支队加速向类乌齐、恩达前进,首先切断藏军西逃之路,然后视情况兜击昌都,配合中路、左路围歼昌都藏军主力。

  北路集团右路部队抵达邓柯的第二天,一个身着藏装的年轻人找到一五四团政委杨军毛遂自荐。他说,只要他能办到的事,请随时吩咐,并自报姓名叫“周大兴”。听口音,他是四川人,怎么到藏区来的?怎么穿着藏装?周大兴只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用谈它。”他一再要大家相信,能帮部队做一点事,是他最大的快乐。从此,周大兴每天两三次到驻地,每次都背来大捆的木柴,当司务人员硬往他荷包里塞钱的时候,他恼火地叫起来:“我是为了钱才给咱们队伍砍柴的吗?”像受到很大污辱似的把钱重重地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周大兴的表现,引起杨军的注意。杨军来到周大兴家里,只有周大兴妻子在家,屋里空荡荡的,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显然,周大兴一家的日子过得很苦。通过和周大兴妻子聊天,杨军得知,原来周大兴是当年的“红小鬼”,从老家川北参加红军,一路长征到达甘孜时,因患重病无法继续随队北上,留在了当地,康复后靠给别人放牛羊过活,娶了现在的藏族妻子后才搬到了邓柯。虽说早已穿上藏装,但周大兴始终不忘自己是一名红军战士,牢牢记着红军首长临别时的话:“想尽办法,活下去,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回来!”这一等,就是十五年。部队真的回来了!解放军踏上了当年红军走过的路!

  当五十二师师部批准周大兴重返部队时,这位七尺男儿欢喜得掉下眼泪,大家也为“周老兵”归队感到高兴。

  周大兴重新归队后,迸发出百倍的工作热情。进攻昌都途中他身兼向导、翻译、侦察员等数职,有时穿着藏民的服装走在队伍最前面,了解道路和敌情;有时又走在全队后面,搜集藏族百姓对解放军的印象等情况反映;到了宿营地,既要给干部担任翻译,了解情况,开展群众工作,又要帮助各单位买柴买草。他成了大家非常喜欢和不可缺少的人。战友们后来才知道周大兴时不我待的心境,原来,他患有心脏病,早已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他只想在自己倒下之前,为部队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

  连日的艰苦行军,周大兴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时常帮助年幼体弱的战士背背包,过度的劳累使周大兴的病情不断加重。在翻越囊谦寺以北的那座大雪山时,有消息传来:周大兴牺牲了!周大兴从春季出现到秋季牺牲,仅仅半年时间!他临终前拿出事先写好、一直带在身上的一封信,请求战友们帮他转交给他的妻子。数十年后,刘广润用颤抖的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抄录着周大兴写给妻子那封信的片段:“亲爱的益西泽玛:我永远不能再见到你了!我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队伍,做一点我能做的事,我的心愿就算达到了!我没有辜负红军首长对我的指示和你对我坚贞的感情。泽玛,不要为我难过,永远跟着共产党,做你应该做的事吧!”

  10月18日是昌都战役中的一个关键日子。

  这一天凌晨,北路集团右路部队前锋一五四团抵达恩达,占领恩达后山制高点。

  当团长郄晋武回头一看,两千多人的队伍只跟上来稀稀拉拉的三四百人时,他的鼻子一阵发酸。这一仗,打得真是特殊而又艰苦啊!我们的战士,大部分不是倒在了敌人的枪弹下,而是倒在了残酷险恶的自然环境里!

  也难怪,一路上战士们吃的都是什么呀?有的战士饿得甚至把棉衣里的棉花扯出来吃,肚子胀得像鼓一样,疼得在地上打滚。有的战士捡牦牛骨头和牛角,用火烧,再用石头砸成粉末吃下去,吃得上吐下泻。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按时赶到指定地点,实在太艰难了。本来团里有不少马,但是为了赶路,没有时间放牧,全都饿死了。马匹一路艰苦负重,战士们视为战友,感情很深。可是没有粮食吃,怎么办?只能下令让战士们吃饿死的马。战士们边吃边哭。

  郄晋武强忍心中的悲痛,迅速集结部队,向杂曲河恩达大桥发起攻击,歼灭藏军后就地修筑工事,迎击大股西逃的藏军。

  18日,骑兵支队主力赶到恩达。一锤定音!“口子”被堵上了。

  19日,师长吴忠命令骑兵连主力连夜沿从朗错拉到昌都的大路前进,另一部分兵力沿小路向昌都方向搜索前进。当日黄昏,一五六团轻装先遣营抵达昌都近郊。

  十三天急行军一千五百里,秘密迂回,出敌不意,北路集团部队最终于10月18日先敌四小时抢占了恩达,胜利完成堵住昌都守敌退路的任务。

  几乎与此同时,北路集团中路部队也进抵昌都城下。

  北路集团左路部队于10月7日从岗拖渡江,歼守敌三十余人。13日进至江达,当即从两翼向敌实施包围。这时守军已无斗志,一触即退,溃向昌都方向,16日逃至觉雍以西四十五公里处,以为已摆脱解放军而休息时,被追来的解放军赶上。解放军查明敌情后即以迅猛动作奔袭该敌,当日深夜解决战斗,歼敌一百一十余人,残敌向西溃逃。解放军继续追击,于20日前后,差不多也于同一时间到达昌都城下。

  此时,昌都总管阿沛·阿旺晋美率残部西撤至拉贡附近,当听说解放军已堵住去路后,折回昌都西的朱古寺。20日上午10时左右,骑兵连主力进抵距昌都不足二十公里的加林,忽见两名藏政府官员双手高举哈达,骑马迎面而来。两人称是奉阿沛总管的命令来迎接解放军的,阿沛总管命令藏军二千七百余人全部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至此,昌都战役的大局已定。

  在北线解放军合击昌都的同时,来自云南的十四军四十二师一二六团一部消灭和驱逐了僧兵和一批藏军,占领盐井等地区。一五七团和一二六团随后向西发展,并分别执行拦截藏军的任务。昌都藏军无力抵抗,部分弃城西撤。北线主攻部队一五六团随之进城,左路部队和一五五团相继跟进,并消灭负隅顽抗的藏军两百余人。

  10月24日,战役全部结束,昌都解放。

  从1950年10月6日至24日,昌都战役历经十九天,先后打了二十一仗,共歼灭藏军五千七百余人,计有五个代本全部、三个代本大部。一个代本起义。可以说,在昌都战役中,藏军主力已被消灭,这相当于注销了噶厦政府抗拒解放军进军的最后筹码。

  战后,五十二师师长吴忠回顾道:“昌都战役是一次极为特殊的战役。就一般军事概念,单以交战双方直接投入的兵力、兵器和战斗激烈程度等方面衡量,这是一次规模不大、比较一般的战役。但是,这是我军首次在高原地区进行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战役从准备到实施的持续时间之长、作战地区之广、地形之复杂和作战行动之艰难,都是前所未见的,特别是它所达成的军事和政治目的,更使它在我国革命战争史上留下熠熠生辉的一页。就以行军来说,过去我就从未遇到过几天之间累死、拖垮几百匹战马的情况,而一五四团在这样的条件下,竟有八百多人步行,几乎与骑兵部队同时赶抵恩达,完成了战役包围任务。应该说,这些同志就是了不起的英雄,他们在战役中的作用,他们的毅力和勇敢精神,都毫不逊色于过去进攻战斗中首先冲入敌阵的勇士!”

(责编: 郭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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