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第一代藏族飞行员──扎西泽仁
在一个初秋的早晨,我到成都陆军航空某部采访该团副团长、正团职上校扎西泽仁,他也是我的老乡。在此之前我们已在一次藏族同胞聚会上见过面,那天扎西军装笔挺,肩章铮亮,很是英俊、潇洒;今天扎西穿的是飞行服,看起来没上次 那么严肃了。实际上扎西是十分风趣、健谈的。
1954年,扎西出生在甘孜县托坝村一户贫苦农民家庭,上面六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老九。解放前家里贫穷,父母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常年给领主当牛作马,干的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在那既贫穷又无医疗 的环境中,他的六个哥哥夭折了。扎西出世后,他父母的唯一愿望就是求佛能保佑这个儿子生存下来,给他父母一线生活的希望,他们请活佛给他取名为”扎西泽仁”,意为“吉祥长寿”。“但我能健康地成长并能成为一名飞行员,完 全是因为我赶上了好时代。”扎西说。
我当上了解放军
1970年,成都军区到我们县上征兵,那时我正在上初中,成绩很不错,父母不舍得,特别是母亲,总希望我能天天守在她身边,工作组三番五次地做工作,我母亲才勉强同意。从我个 人来讲,当时我觉得农村苦,当兵是一条出路;另外我们村旁住着一个骑兵连,我常与他们接触,认为当兵很安逸。经过严格的体检,我顺利地当了一名解放军,被分配到甘孜理塘县作军宣队翻译。入伍后,经常接受教育,我的思想发生了 很大的变化,懂得了作为一名军人的职责,决心要在部队里干出一番事业,甚至牺牲也值得。所以什么重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在一次扑灭山火的战斗中,我表现突出,不久我就当上了班长,还入了党。
1974年,根据周总理的指示,空军总部到我所在的部队征招航空兵,当时我只想去试试,可第一关就通过了,随后又到州、省去复查,但这之后的好长时间没有消息,我以为泡汤了,时间一长几乎都忘了。突然有一天又接到了通知,团 里专门为我组织了一场电影晚会,我记得放的是京剧《沙家浜》,当时哪里还有心思看电影,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第二天团里就派专车把我从理塘送到成都。
然而激动归激动,飞行员并不是容易当的。从进入飞行大队的那天起,一切都趋于系统化、正常化,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从早上天亮到两眼一抹黑,有时半夜还搞紧急集合。基础训练从立正、稍息、敬礼开始,每天还要 跑3000-5000米,刚开始腿疼得连厕所都蹲不下去。体能训练再若都能坚持,毕竟岁数小,又来自藏区,身体素质不错,最要命的是文化理论学习,众所周知,航空理论是十分深奥的。对我们这些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来说,要学通学精这门课真是难乎其难。为了通过这一关,我不知熬过多少不眠之夜,常常是熄灯以后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偷偷看书。部队十分关心我们,专门从地方和部队招收了一批文化比较高的人给我们当翻译,从理论上帮助我们。为了给我们补课,我们的许多教员也不知少睡了多少时间。就这样在我们自己的努力和领导的关心和帮助下,我们顺利地跨过了这一难关,走进了飞行学校。
我们的飞行训练基地设在西北某地,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几十里外见不到人烟。无风时万里晴空,能见度30公里,是飞行的好地方,但对于长时间生活在那里的人来说就太寂寞了。刚开始很不习惯,常常念家,每当这时,我就告诫自己,决不能打退堂鼓。团队对我们的关怀应该说无微不至,训练之余,为我们举行各种体育比赛,有篮球、足球、排球。我们团队还是一个多民族的团队,有藏族、彝族、羌族、门巴族等飞行员,藏族最多。为了使我们在生活上尽快适应,团里根据我们的特点专门从外地运来民族食品。每年过藏历年,上面还专门来领导看望我们,至今没间断过,使我们减少了思乡之情,一心一意地搞好飞行。
这里不得不提到我们的邢部长,我们到飞行团以后,一直是邢部长直接带我们的。他在我们飞行界属于专家和权威,他学了许多先进的技术,然后手把手的教我们,进行传帮带,特别是在一些急难、险动作中都是先承担,带头飞最难的科目,去最危险的地方,如第一次开通直升机航线、到藏北救灾等都是邢部长带着我飞第一架飞机。邢部长这种先人后己,以身作则的工作作风对我影响至深。今天我已成长为一名部队领导干部,我处处以邢部长为楷模,严格要求自己,在工作中一切按规定办事,不搞土政策,以身作则,平易近人,力争作一名合格的、值得大家信赖的领导干部。
第一次单飞
对于每一个飞行员来说,单飞是最激动、最难忘的一件事。说起单飞,扎西就激动不已。他说,20多年前的事还好象是昨天才发生似的。那是1975年7月12日,这一天,整个飞行学校比过年还热闹,“热烈庆祝第30期民族飞行员单飞”的横幅挂在学校最醒目的地方,从机场到教室到宿舍插满了红旗,整个学校变成了红色的海洋,广播里不停地播放军歌。各单位之间还举行黑板报比赛。这一天伙食也要特意地改善。地面保障、气象调度、保卫等一切围着单飞转。起飞前,飞行员排成一排,面向东方唱“东方红”,然后上机准备起飞,一声令下,一架接着一架飞上蓝天,十分壮观。
然而对于飞行员来说,这只是第一步,国家培养一名飞行员需要10年的时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这10年算不了什么,而对于一个飞行员来讲,这10年是漫长而艰苦的,许多人在这10年中被淘汰掉。我们那一批共招了100名少数民族,其中藏族15人,而现在只剩下9名,可谓大浪淘沙。
飞过故乡的草原
1986年1月,藏北草原发生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六百多名藏族牧民被冰雪围困,与政府失去联系90多天,党和政府心急如焚,先后派出9个工作组寻找受灾群众,都因雪太大未能找到。那些天,气温急剧下降,雪灾威胁着牧民们的生命安全。上级命令我们以格尔木为基地飞向灾区。那天,天刚刚麻麻亮,我架着满载救灾物资的飞机起飞了。当时我热血沸腾,心想,一定要把党和人民的关怀送给藏族人民,把党的恩情送给我的同胞!但是,看到的除了冰雪还是冰雪。茫茫雪原根本没办法分辨地形地物。流动的牧民没有固定的定居点,寻找人迹犹如大海捞针,我只有将飞行高度一降再降,100米。70米、50米。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如此低空飞行,危险之大可想而知。可此时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找到我的同胞,也许是心灵感应,突然我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我赶紧架机扑了过去,只见下面有几个藏胞对着天空一个劲地招手,拼命地挥舞着红旗。这时,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我激动得大喊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我立即准备着陆,当我打开机舱时,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一位藏族牧民,顶着飞机卷起的风雪,双手撑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飞快地向飞机跑来,在冰天雪地里,在寒风刺骨的高原,在同胞生命绝望的时候,那红旗是何等的鲜艳啊!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想起当年和平解放西藏时,藏族同胞高喊祖国万岁!共产党万岁的动人场面。我向举着国旗的同胞奔了过去,只见举着国旗的同胞,突然跪在飞机前,紧接着一群男女老少也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他们双手合十,虔诚地磕着头,嘴里不停地念着:土其切!共产党、毛主席!土其切!金珠玛米!一位藏族阿妈泪流满面地说:“我们已经断粮了,如果你们再不来,我们就没命了!”此时此景,我热血沸腾,心如刀绞,一下跪在地上,拉着阿妈的手,激动地说:“是共产党派我们来的,共产党给大家送糌粑来了!”然后将粮食、木柴、茶叶、药品等物资送到牧民们手里,受灾的牧民全部得救了。我感到欣慰的是,党没有白培养我,我也没有辜负家乡父老乡亲对我的希望,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地下探宝
1994年组织派我到藏北草原无人区执行藏北航空探测石油的任务,基地设在海拔4800米的沱沱河。我的主要任务是将两个大的仪器和3名工程师送到空中,机头上还附一个探头。飞机南北向飞行,左右偏离度不能超过100米。探头离地面的高度也始终保持在50-100米之间,并随着地形的起伏而调整高度,只有这样探头才能准确地测出地下物质,然后反映到电脑里。
由于青藏高原地形复杂,海拔高,气流量大,风速每小时达90公里,一秒钟可把飞机吹走25米,飞机犹如炒菜一般在空中摇晃。有时下着雨突然又变成雪,天气变化莫测,这一切给操作带来相当大的难度。经过自己克服种种困难,精心操作,仅用了2个月的时间就出色地完成了飞行任务,开创了航空史上在青藏高原高海拔、大面积、长时间、高精度、低空、超低空飞行的记录。取得了这一地区低空、超低空飞行组织指挥的第一手资料,为直升机在青藏高原高海拔地区大面积使用,摸索出了一条路子,为西部资源的开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在航测即将结束时,同行的209号飞机出现故障,唯一的办法就是将209飞到拉萨去排除故障,我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将这驾飞机飞到拉萨。部队为我记了二等功。
幸福美满的家
当我们即将结束采访时,我们提出到他家去看看的要求,扎西爽快地答应了。扎西的家高办公大楼骑自行车需要10多分钟,一幢五层的楼房,扎西住在最高一层,两室一厅,东西朝向。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几年前我们《中国西藏》出的佛像挂历,大门右边墙上挂着一幅约20寸的十世班禅大师与扎西握手的照片,扎西说这张照片是1985年完成从成都至西藏直升机航线开通任务时,正在西藏考察的十世班禅大师接见他时照的。大厅中央放着一套转角皮沙发,把厅分割成两半,一半做客厅,另一半当成饭厅。客厅里只放了一台29寸的彩电和两个落地音响,显得十分宽敞。家中除了铺的地砖外,没作任何装修。
扎西的夫人阿乓已在家里准备好酥油茶等着我们的到来,我们刚一进屋就给我们每人倒上满满一碗,这天成都正好是雨天,凉丝丝的,两碗酥油茶下去后,顿觉得全身暖呼呼的。
阿乓是来自阿坝藏族自治州马尔康的藏族,她也是一名军人,1972年入伍到171医院,后上过军医学校。1980年与扎西结婚,现在是该团的中校护士长。
我好奇地问阿乓,“在一般人眼里飞行员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但一般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飞行员,毕竟这个职业危险性太大,当时你是怎么想的?”阿乓不加思索地说:“我自己也是名军人,对婚后出现的一切我都仔细考虑过,我这人脾气很倔,凡是自己想做的事我都会努力去做到。这些年来,扎西三天两头在外面出差,一年少则一二次,多则三四次,有时时间长达几个月。从他出门我就提心吊胆地等着,直到他回到家里才放心。有一次他们机组飞墨脱,由于遇到大风大雪的恶劣天气,飞机无法飞行,他就留在墨脱,指挥飞行。在我们约定的时间没有收到他的信,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仍然没有,这下子我可坐不住了,往西藏打电话,线路又不通,我又不愿意找领导,弄得我吃不好睡不好,平时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怕儿子看出来,只有晚上自己悄悄地在被窝里哭。到了第9天他才给我来了个电话,那时他已经到了成都,当时我硬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扎西接过话题说:“我们哪一次到西藏执行任务,妻子和儿子又不是担心吊担的呢!我们一次一次地到西藏边防执行任务,,欢一次的和死神打交道,可以说每次起飞,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能回来。与别人相比我算是幸运儿,我有7位战友,先后在西藏光荣牺牲。有位战友牺牲时、他的儿子才几个月,还没有听到儿子叫一声“爸爸”,就永远地离去了。我还有一位战友是来自甘孜丹巴县的,他母亲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儿子的去世会给她老人家后半生带来多大的痛苦?但不管怎样我和战友们都满怀必胜的信心,毫不犹豫地去飞,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任务,我们的夫人也是理解和支持我们的。”
扎西接着说:“那时孩子小她真是很辛苦,每天除了上班还要接送孩子,两家的亲戚朋友又多,每次来家她都是热情地接待。过去我们部队没有幼儿园,所有的孩子都到外面人托,为了解决后勤人员的后顾之忧,她揽了这个活儿,不论天晴下雨她总是挨家挨户的接送孩子入学入托,孩子们都亲切地称她为‘大妈妈’。”
如今扎西的儿子已经16岁了,进了成都的重点高中,我看到了照片,长得很像他的妈妈,挺帅的。扎西说:“这小子爱玩,但脑子灵,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初中3年每年都是三好学生。也喜欢参加社会活动,最喜欢的是足球,每场球赛必看。现在学习紧张了我们常常限制他,他妈和我的共同愿望是只要他能读,大学、研究生、博士生甚至留学我们都支持他。”
扎西一家在成都呆了几十年,藏族的生活习惯还保留的原汁原味,冬天早晚酥油茶不断,干牛肉和糌粑在家中也没缺过,每年的藏历年、春节同样过得很隆重。扎西和阿乓都是喜欢热闹的人,常常邀朋友在家小聚或到朋友家去。过年过节总要把团里的单身汉请到家里来,每当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扎西就会一展他那美丽动听的歌喉。他的战友是这样评价他的:“扎副团长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不仅飞行技术好,领导能力强,而且吹、拉、弹、唱样样都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誓为航空事业奋斗终生。
扎西告诉我,这些年他和他的战友们在世界屋脊上开创了航空史上一个个世界记录:直升机在喜马拉雅山地区负载运输起降的记录;飞越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江的记录;在古松丛林、悬崖陡壁的世界屋脊悬停空中救人的记录;在高原“无人区”进行高精度、超低空、长距离、大面积飞行的记录。开辟了一条条通向边防哨卡、边境村寨的航线,取得了直升机在世界屋脊上飞行的第一手资料。这些记录或资料的取得都象探险一样,全是用生命换来的。还多次参加抢救中外游人、抗洪救灾、森林灭火、航空探测地矿、卫星回收、边境巡逻等任务。在无数次的重大飞行中既品尝过生与死一刹那间的身心感受,也经常体验奉献中的酸甜苦辣。
飞行20多年,扎西飞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他所带的大队连续两年荣立集体三等功,并跨入全军甲类飞行大队行列。他个人多次被评为“技术标兵”、“优秀飞行员”、“优秀党员”、“优秀党务工作者”,曾5次荣立三等功,一次二等功。
近年来随着我国的改革开放,经济腾飞,全国各地相继成立了一批航空公司,许多公司希望扎西与他们合作,条件是:一张12万元的存款单,100多平米的住房,基本工资每月5000,并根据以后的飞行再往上增加。不需要档案,只要人去就行。扎西说:“我深知,自己是农奴的后代,放牛娃出身,如今党和国家把我培养成为飞行员,还把价值几千万元的飞机交给我,一个团队交给我,这是莫大的荣誉。人总得讲个感情,讲个信誉,钱这个东西是赚不完的,再说党和国家给我们的待遇也不低,所以在金钱面前,没有丝毫动摇,我早已立下誓言,为我国的航空事业奋斗终生。”
两个小时的采访很快就过去了,扎西略表地歉意说:“本来应该邀请你们坐一次我们的飞机,但大家都很忙,希望以后有机会!”
前两天我刚刚接到扎酉的电话,说他最近要去临潼疗养,趁这个机会,团里要维修他们的住房。
在这里我遥祝我的老乡万事如意,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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