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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东纪行之二:藏东人家

罗布次仁 潘海平 发布时间:1998-12-20 10:23:39来源: 中国西藏

  盐业世家

  阳光犹如炙热的火焰,从高原一尘不染的天空中倾泻下来。盐田里蓄灌的温泉在蒸发中迅速变成洁白而晶莹的盐巴。

  用咸水晒盐,在很多人看来是只有大海边才有的风景,但不久前,记者在藏东南芒康县却看到了晒在世界屋脊上的温泉盐。

  奔腾的澜沧江流过这个县的盐井及曲孜卡,在两岸并不平缓的山坡上,巨大的原木搭出的层层叠叠的平台,宛如山体上生长出来的翅膀,这就是藏东芒康县的盐田。田不大,每块大约只有十来平方米的样子,表面是水泥或夯得很结实的泥土,田边修筑着一个个温泉蓄水池。

  晒盐在这里是妇女的“专利”。我们来到盐井盐田时,格桑拉姆正带着她的儿媳妇在晒盐。她们用皮管将温泉盐水从池里抽到田面上,然后到盐田下的阴凉里拉着家常躲避阳光。盐田凌空架设,使江风能从底下呼啸而过,加快了蒸发。仅仅两三个小时,田里的温泉就奇迹般地变成了盐。她们用一块木板轻轻地将盐刮起,象是刮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刮完了,又用一把小木锤将田夯一遍,再灌上一层温泉水。当她们在太阳下劳作的时候,女盐民们都在额头前插几张宽大的海棠叶挡一挡阳光,尽管这些树叶子在高原的阳光下蔫得很快。

  格桑拉姆从15岁开始就在这里晒盐,到现在已有30年了。她和她的姐妹们每年在盐田里的劳作的时间达6个多月。由于冬天蒸发量小,晒盐五六天才能收获,盐民把桶桶盐泉从山脚背到盐田;春天三个月,各家就分开晒盐。夏秋则由于气候阴湿多雨,盐民们更多的忙于农事。但是,盐业是他们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格桑拉姆说:“去年她家晒盐3千多公斤,收入两千五百多元。”

  西藏高原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地块。特有的地质结构,使这里的很多地方都喷涌着温泉。温泉有不同的种类,盐温泉就是其中一种。这种温泉相对集中在盐井和曲孜卡地方,晒盐历史源于何时,已没有人能说清楚,但这里至今仍保留着相当的晒盐规模,而且是西藏独一无二的。据盐井纳西民族乡和曲孜卡乡的统计,这两个乡就有专业盐民54户,250多人,盐田1000多块。

  温泉盐的市场在藏、川、滇、青的广大农牧区。在过去,盐民们晒完了盐,最愁的就是销售。夏秋时节,男人们要赶着驴马,通过羊肠小道去数百里外的地方卖盐。有的山路太窄,万一有两个驴马队相遇,盐少的一方只好把自己的驴马推下悬崖。

  如今,西藏作为中国碘缺乏病的多发区,政府以强有力的调控推广含碘盐,但盐井和曲孜卡的温泉盐对提高牲畜的发情率和怀胎率等独特功效,保持着它在农牧区的固有市场。格桑拉姆说:“更让盐民们觉得舒心的是,随着商贸的繁荣,我们再也不用为卖盐而走千里迢迢的路了。”

  在盐井的集镇上,记者看到一个小型的盐巴市场已经形成,近十个由商人或盐民自己兴办的温泉盐销售点分布在街面上,而一辆辆大卡车正在各个点等待装盐。盐民只要走几里路,把盐运到这里就可销售。正赶着两匹驮盐驴子到集市上的尼珍笑着对记者说:“现在真是晒出来盐就是钱。”

  尼珍出生在盐业世家,她说:“现在这里的盐业专业户每年都在减少。盐民已不象旧社会那样,是一个只有管征税而没人关心的群体了。”政府为保证和改善盐民的生活,大力投资,就近开发土地,分给盐民,促使盐业、农业两冀齐飞,使盐民有更多的生活保障。去年尼珍一家产粮食4000多公斤,自食有余。与此同时,随着观念的转变,盐民家庭成员也开拓出许多新的经济发展空间。他们有的种起菜地,有的发展经济林木,有的则念起“生意经”。格桑拉姆的丈夫在盐井的集镇上开了家歌舞厅,一年就有收入数千元。

  深山中的匠人村

  西藏昌都县柴维乡翁达岗村的能工巧匠们,不久前以无比骄傲的心情迎接村里19位泥塑高手凯旋。这批应邀选派的匠人经过两年精雕细琢,为青海省卓堆的汞萨寺塑起了一座高达28米的佛像。那是国内迄今为止最为雄伟的佛像之一。在此之前,他们已应邀为四川和云南的寺院塑制了两座高达10米的强巴佛像。

  翁达岗是深居在藏东深山远壑的一个小村,但却因为有着源远流长的民族手工业传统而蜚声高原内外。

  “我们村家家都有匠人,人人都有一双灵巧的手。”村长沃由次仁自豪地对记者说。翁达岗全村105户,798人。除老人、小孩和妇女外,全村几乎人人都掌握一到两门高超的手艺。

  翁达岗的匠人,主要有4种:泥塑匠、铜器匠、画匠和金银匠。泥塑匠用就近采来的泥制作各类小型的佛像,或远走他乡为各地的寺庙塑造雄伟的大佛;铜器匠们则用内地运来的铜片打制或浇铸佛像、酥油灯盏和酒具;画匠的天地在寺院的墙壁、农家的佛堂或唐卡上,他们的笔触细腻,色彩绚丽缤纷,线条优美流畅;金银匠主要打制戒指、项链、头饰等。如今这里的匠人,不仅在西藏而且在青海、四川和云南的藏区都享有越来越高的声誉。他们的作品倍受这些地方的寺院及居民家庭的青睐,去年销出的工艺品价值达一百多万元。

  昌都地区一些对历史有研究的人士认为,翁达岗的民间手工艺之所以久盛不衰并至今更加发扬光大,是因为他一直保持着哺精纳粹的优良传统,从很早的时候起就集纳了几个民族的手工艺精华。翁达岗附近有个藏东最著名的寺庙嘎玛寺,起修于公元12世纪。寺院高3层,风格独特,结构精巧,是藏、汉、蒙、纳西4族工匠的合璧之作。史料记载,嘎玛寺修建时,从内地和周边的尼泊尔等国请来了大批的工匠。寺院修建完毕,各族工匠就留在此地,把各自民族的工艺渗透到藏族的工艺当中。如在翁达岗各家各户的壁画和房屋的装饰画上,就可以看到,画的风格及技法均与西藏别处类似,但其主题内容却是汉族传统的龙凤图案。

  “听老一辈人就讲,我们的手艺始终都融有别的民族的优点。”村里最老的画匠巴沃说,“现在我们还是开门收徒,收了不少好徒弟。这些年轻人很聪明,而且他们又到别的地方学了许多新技法,更加丰富了我们这里的绘画技巧。”

  子承父业,是翁达岗人当然的选择,其技艺也因此得以流传。但翁达岗子承父业的传统是开放式的,注重吸纳人才而不窝藏手艺。村里的青年,可以自由选择任何一个师傅学艺;而父辈的人也可以凭着感觉选择徒弟。学一门手艺,最少的要5年,多的要七八年。正在给一尊小佛像镂着精美花纹的央登说:“我的父亲是做泥塑的,我喜欢制铜,就自己找了师傅学。这样,我们村哪一种手艺都会越做越好。”

  村长沃由次仁说:“不仅对本村人,即便是外村的小伙子,只要聪明我们也让他们来学艺。这样,就会有更多聪明人来继承和发展我们的手艺。”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他们不满足于仅仅承接父业,而是想办法到邻近的藏区或内地去参观学习,从而在手艺中引进新技法,充实新内容。在年轻的画匠格旺家里,我们看到,他的画艺向天花板及电视柜等家庭装璜新的领域施展,画的内容也增添了自然风景和现代人物肖像。他说,把壁画功夫用于内地时新的装璜,成为画匠们的新营生;而画新的东西又丰富了他们的画技。

  四十多岁的江申说,虽然他现在已为孩子们安排好了学艺的师傅,但还是希望他们先把书读好,尤其是把汉语学好,这样他们将来可以走很多地方,学很多新东西。

  哺精纳粹让翁达岗的手工艺富于鲜活的创造力。村长沃由次仁照着一张小小的图片,打造出一座师傅们没有做过的格萨尔王骑马射箭像,被一位来参观的客商当场以6000元的高价买下。他把握十足地说:“只要给我一个样子,我什么都做。”

  大山是我们的“绿色银行”

  初夏的藏东田野,还没有到挥镰收割的季节,但是,四周茂密的原始森林已在绵绵阴雨中备好了一份厚礼,等待人们去收获。

  前些日子,我们沿贯穿藏东南的川藏路采访,不时在路旁山坡上的树林中可以看到采集真菌的农牧民忙碌的身影。他们有的脚蹬高筒雨鞋,有的卷起裤筒,手提着各种篮子或五颜六色的提兜,穿梭于参天的树林中搜寻各种菌类。

  “大山是我们的‘绿色银行’,真菌采下来就是钱。”波密县倾多乡农民阿森诙谐地说。入夏以来,他和3个子女每天早上7点钟出发,带着糌粑和锅碗来到村后的巴乌日山上,采集松茸、羊肚菌等,每天采集的松茸约30多公斤。他告诉我们,去年他们全家采集松茸500多公斤,仅此一项收入达到35000元以上。

  藏东南群峰叠嶂,沟谷纵横,高差悬殊,呈现为立体气候和包括热带到极地的全部垂直自然带谱,多种多样的植被类型,为不同种类的真菌提供了优越的生长条件。这里多处可见到海南西沙有分布的环柄香菇,以及美洲热带有分布的褐微皮伞菌和非洲热带专门生于白蚁巢上的白蚁伞类真菌。到目前,已发现各类真菌一千多种,被誉为天然的“真菌质库”。

  在这些众多的高山真菌中,具有经济价值的占百分之五十以上。但多年来,群众除采集松茸、羊肚菌、猴头菌、鸡油菌等极少数真菌自食外,绝大部分一直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而目前这种资源的商业性开发是90年代初期开始的。

  在众多的真菌中,松茸、虫草成为规模性开发的菌类,并出口到日本、韩国以及一些东南亚国家。这些生长于青冈树下的真菌走俏市场,令许多人迷惑不解。林芝地区八一镇居民普布多吉说:“松茸仅在10年前被当做普通蔬菜,在市场上价格仅五角钱一公斤,大部分烂在山上,现在每公斤竟能卖出七八十元,真是不可思议。”

  真菌昔日密林空生死,如今却能成为内地甚至许多东南亚国家的桌上美餐,得益于商贸的空前繁荣。来自吉林的李运才,是最早到藏东收购松茸的商贩之一。他说:“现在藏东更加开放,交通、城镇基本建设等条件都大为改观,商家越来越多。就拿收购真菌来说,以前我随到随收,现在是不先交出40万押金,根本没有收购权。”

  收购规模增大,竞争也趋向激烈。许多商人进一步扩大销售领域,让真菌漂洋过海。每到收购季节,李运才雇着车,走村串户,收来真菌。然后稍作防腐处理就运到内地通过外贸部门出口。他每年的商业收入至少有二三十万元。

  外贸的打开,不仅给商人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而且真菌的收购价也逐年提高,给世居林海的高原山民提供了更为宽广的致富门路。在波密县倾多乡,松茸、羊肚菌的采集去年给乡里增加收入达464万元,农牧民人均收入由90年代初期的600多元提高到1676元,其中真菌的采集收入占4成以上。近5年来,全乡407户人家8成以上的盖了新房,添置农牧业生产工具,仅手扶拖拉机就有95台。

  在内地商家看好藏东真菌资源时,一些藏族的商人也以从未有过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些很多人看来并不起眼的东西,也纷纷做起了真菌的生意。在察隅县县城所在的竹瓦根乡藏族商人四朗卓玛,在把内地的各种百货运进山沟的同时,收购这里的松茸、羊肚菌等晒干后,卖到毗邻的成都、昆明等地,每年收入达到数万元。

  据统计,西藏林芝、昌都每年出口到日本、韩国以及销售到成都、昆明等海内外的真菌达到45万公斤以上,仅此给农牧民带来的收入达到近3亿元。在藏东南波密、林芝、米林、芒康等,这种资源开发较好的县,农牧民人均收入普遍高于全区的平均水平,而真菌已成为农牧民现金收入的重要来源。

(责编: 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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