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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雪域  

于斯 发布时间:1999-06-25 13:22:54来源: 中国西藏

  (本文主人翁崔广程,江苏农学院毕业后赴藏工作14年,内调前在西藏自治区农垦厅工作。)


  尼洋河畔的桑树王

  我曾查阅过有关书藉,词辞中这样解释“扶桑”:古代神话中海外的大桑树,据说太阳从这里出来。因此,中国自古就有扶桑东瀛之说。而我是在西藏看到桑树之王的。在尼洋河流入雅鲁藏布江的入口处有一座小岛,我们是在尼洋河的西岸看到小岛上的那棵古桑的,树冠并不太高,约30多米,枝杆舒展,桑叶葱茏,遮盖面积约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当时太阳正从那里升起,阳光穿过扶疏,洒满小岛的草尖,洒满尼洋河水,河对岸的小岛和那棵古桑都浸透了红色的光泽。

  我们乘牛皮筏过尼洋河,接近岸边时,惊动了栖身古桑的数百只斑鸠,几百只鸟组成一片云彩飞过我们头顶,飞向尼洋河西岸。

  站在这棵古老的大树下,我们惊异地看着这棵雪山丛岭中的桑树之王,同行的4人手拉手,正是树杆的半径,也就是说,要有8人才能合围。后来听专家们说,这棵树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

  当地藏族群众则告诉我们,这棵桑树,是文成公主进藏时栽下的。西藏历史记载,文成公主进藏时,为了帮助吐蕃发展生产,带去了大批能工巧匠,还携带了几百种谷物、蔬菜、树草的种籽,松赞干布派人将这些种籽择地撒向四水六岗,小麦、元根、苹果、核桃……大批生命的种籽,伴着美好的传说,世世代代在雅鲁藏布江流域的青山绿水间繁衍。

  羌纳山沟的桑树群落

  在我们工作的驻地,我发现了更加古老的野生桑树群落。

  起先,我们在山林与农田的过渡地带零零落落地看到一些古桑,因为见过了那棵桑王,也就见怪不怪了。在一次夕照河谷的晚景中,我伫立在水流潺潺的水磨边观照山村风景,突然发现那些零落的古树应该是一整片林带,眼前的大片农田当初应该是偌大的桑园。

  晚上,80岁高龄的房东嘉措老人证实了我的猜想。他说,童年的时候,我被送到这里的羌纳寺学经,那时整个山沟都是桑林。后来,一支工布人在这里住下了,烧林造田,那白色的桑烟在山谷的上空缭绕了整个春季,而寺庙前面的空地上,则整年累月飘扬着煨桑的清香。

  嘉措老人独身一个,他曾是羌纳寺的喇嘛,初通汉语,对工布一带的历史、地理十分熟悉。当地没有人说得清老人的身世,隐约听说他是清末赵尔丰溃散部队的后人。

  老人的房屋在石渠下游,离水锯和水磨较远,很清静。他的两间房由土墙和松木瓦铺成,每间3米多高,宽约5米左右,因家俱少,显得空旷。地板是木质的,中间是1米多宽的灶台,灶台由4块石头累成空心灶,灶上盖着1公分厚,形似锅盖的青石板,石板上可以烙饼,饼味清香。灶台边还有一口黄铜锅,用于萝卜墩牛肉,或者煮吐粑,就是用肉、白菜、元根片、面疙瘩等煮成的粥。

  老人除了酥油壶、酥油桶等饮具外,只有墙边像日本塌塌米那样的地铺,上面铺着卡垫。里边的墙边上,有4 只用泥巴密封的竹筐,外表类似2尺高的酒坛。每年秋天,将新鲜的苹果、梨子和香焦用这种方法贮存,到第二年春天仍然色泽光亮,口感清脆。这间东房后来就成了我的蚕房。

  根据老人的指点,我们登上了云雾缭绕的羌纳山。过了两座山坡,眼前出现一片方圆十多公里的谷地,我们走进了原始野生桑群,这里足有上万棵古桑,每一棵都不亚于尼洋河畔的桑王,两三棵就能占地一亩。大的桑叶巨如芭蕉,冠似青帐华盖,主杆斑痕如槽。我想起西藏的远古历史,这里原来是一片古海,后来整个青藏高原在古海中隆起,曾几何时,出现了这片桑园。我突然懂得了,人们为什么把历史悠远叫作岁月沧桑。

  萌生了高原养蚕之心

  我想起了我们家乡的桑园。我那黄河之滨的富安镇历史上普遍养蚕,至今镇上还有全国最大的蚕茧收购站。我的儿童时代几乎在桑园里度过,那装满书包的紫色桑椹,一次次将书本浸染。

  我被眼前的古生群落震惊了,一时难以判断这种发现在植物学方面的意义,只是十分功利地遐想,就凭这片桑园,足以建成世界上最大的养蚕和丝织基地。

  我把我的发现和想法写信报告中国农业科学院蚕业研究所,立即得到刘之元教授热情洋溢的回信。信上说:“我国蚕茧、生丝生产都占世界第一。目前全国20个省、市、区只有西藏与青海还是蚕茧生产空白带,这方面的资料我们全无所知,我们将全力支持你们发展西藏的蚕业。”

  我把我的发现和想法告诉黄海之滨的家乡,年迈的父亲立即来信予以鼓励。信上说:“古时候,南方的黄道婆把栽种棉花的技术带到江北,黄道婆成了千古传颂的棉王。希望你能在西藏养蚕成功,成为西藏历史上的养蚕人。”

  蚕种寄来了

  嘉措老人腾出东屋,并亲手编了4只装桑叶的大筐。我们在后山上砍来青杠木搭成架子,用石灰刷了墙壁。尼洋河谷的第一间蚕室建成了。

  我们万事俱备,每天都在等待着从农业科学院蚕业研究所镇江寄来的蚕种。完全没有料到那个夏天会发生特大泥石流。

  从羌纳山沟到米林县城,只有一条通道。那个夏天雨水不住,起先是山水冲垮上游石渠上的水磨,水磨停了,仅仅两天,村里人就断了面粉。村长对我们说,你们赶快回拉萨去吧,看样子雨水要上涨,万一路冲垮了,你们整个夏天和秋天都会困在这个山沟里。现在水磨也冲坏了,你们的生活很难保障。村长说话的时候,嘉措老人坐在卡垫上不停地摇着转经筒。村长离开时,老人站起身,让我们打开最底层的泥封竹篓。原先,我们一直以为那里面装着保鲜水果,打开竹篓后发现,那里面是一只坛子,坛内装满小米,小米已经发黄,看样子已经封存了许多年。老人说,住下吧,说不定明天就能收到蚕种。

  老人的预感十分准确,那个星期六上午,邮寄的蚕种到了县邮政局。可是那天早晨,山洪暴发了。从下半夜开始,暴雨洗劫了羌纳山沟,连续几个小时,整个山沟淹没在风雨的声浪中。清晨雨止的时候,上游几百棵很粗的树木顺沟而下,夹着泥沙,把近2公里的路面堵得严严实实。正象村长预料的那样,那个夏天,我们被堵在羌纳山沟,而从万里以外寄来的蚕种,则安安静静地躺在30里以外的邮局里,我们无数次越过山坡,看原始桑树郁郁葱葱,但只能望叶兴叹。

  春蚕吐出洁白的丝

  第二年,我们在开春的季节,取回了那两张纸的蚕种。我们在清晨即上山采摘桑叶,嘉措老人用干布将一片片叶上的露水擦净,细心地喂养刚孵出的小蚕宝宝。

  春蚕一眠,细心的嘉措老人宰了家中的公鸡,用柔软的鸡毛轻刷收蚁。春蚕催青,大眠放档了,食量大增,村长为我配了一匹马车,帮我从十几里以外的山坡上运回桑叶。

  6月中旬,雅鲁藏布江河谷气温骤然下降,幼蚕整整两天不吃不动,我们在室内升起碳火。那一阵,整个山沟的藏族群众每天都来探望,他们送来制作精致的麦杆笼子,还在笼边上系上画着吉祥符的彩带,孩子们每天围着蚕架边缘,仔细地观察蚕儿如何蚕食桑叶。

  吐丝了,我从村里借来一张长条形的藏桌,藏桌四边围满了人群。我小心地取出其中的4只吐丝的蚕放在桌面上,蚕从这一边沿爬到彼一边沿,所到之处,吐出洁白的丝带,围观者“呀,呀”地惊呼着,他们看到自己特别钟爱的丝绸、哈达原来是这么生产的。人们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山沟骑着马儿赶来了,他们伸出舌头,屏着呼息看着藏桌上不断增长的神奇丝带。我将一团白丝郑重地献给嘉措老人,老人眼里溢满了幸福的泪水。他将丝团供上神龛,献上了一个民族美好的心愿。

  全国蚕茧生产分布图上,大西南的那个白点由此变成了红点。自治区领导称赞我们做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开辟了西藏自治区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离开羌纳的时候,全村人依依不舍。嘉措老人亲自操作,在石灶的青石板上烙了薄脆的面饼。听说我们走后,老人把东屋封了,把经常爬到窗口向里窥视的孩子远远赶开,他说这个珍贵的场所只有珍贵的人到来才能开启。

  以后,果然有许多人去过那间曾做过蚕房的小屋,有县、地、区的领导,有全国蚕业研究的专家,也有来自藏区各地的客人。西藏的蚕业生产在80年代由羌纳山沟,继而整个雅鲁藏布江河谷地带发展起来。

  我离开那里已经10年了,我想嘉措老人一定仍然健在,人生活在古桑群落的山沟里,一定是长寿的。我祝愿那片古桑群落和那里的人们青春永驻。

(责编: 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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