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念一和“汉藏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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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在采访罗念一(右)。 |
一些被人反复吟唱的如《回到拉萨》、《珠穆朗玛》、《青藏高原》等许多具有浓郁藏族韵味的流行歌曲,引起了乐坛的广泛注意。一时,取材于西藏,汲取西藏音乐原汁原味的作品竞相问世,从藏之名山到运之大邑,通过汉藏人民共同努力、融汇贯通,乐坛上被称为“汉藏和声”的时代到来了。
伴随着西藏文化热而被定位的这种音乐现象,是一批辛勤耕耘在世界屋脊的音乐工作者几十年辛勤创作的结晶。在这其中,曾因创作出《洗衣歌》而享誉乐坛的著名音乐家罗念一便是其中的代表。
“汉藏和声”的代表:藏族乐评人始作定论
罗念一,汉族,四川合江人,原西藏自治区政协专职常委,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国家一级作曲家。现退休寓居成都。
对于他,藏学家喜绕尼玛在《中国西藏》曾撰文指出:90年代的乐坛,藏族音乐在中国流行音乐中掀起了阵阵热潮。一大批汉族人用独特的视角和敏锐新鲜的笔触谱出了藏族歌曲,这种共同交汇的‘汉藏和声将成为流行音乐的代表……而罗念一则是汉藏和声’第一人。
溯流源头,笔者认为:这种评价颇为在理。
众所周知,西藏和平解放后,从农奴社会一跃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与内地进行系统的文化交融。罗念一进藏时,只是一个16岁的戎装书生。那时,部队进藏的口号是“黄土遮身,永不离藏”,“长期建藏,边疆为家。”他无怨无悔,实现了这一特殊大背景下的承诺。几十年来,罗念一如一棵高原红柳扎根于世界屋脊,足迹遍及雪域世界,直到花甲年之后,才被西藏自治区领导劝回成都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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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念一70年代在山南隆子县深入生活时与群众合影。(罗念一 提供) |
早在1950年,罗念一随部队进藏,边修路边前进,他在川藏公路工地上一面劳动,一面采风,大胆汲取藏族民间小调的特色,写出了《运输线上》的小歌剧,赞誉著名的支前模范曲美巴珍,这是他的处女作。或许,记得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谱写藏族素材作品。
随后,他自学完大学作曲本科的全部课程,打起背包,骑马穿行于农村牧区,吃住在藏族民间,感受他们。
1954年,他去昌都体验生活,住在德钦老阿妈家。白天,他和阿妈的儿子一起上山打柴拾牛粪,挑到街上换回茶叶、盐巴。夜晚,伴着一盏若明若暗的酥油灯,老阿妈揉着酸痛的腰,陪他整理曲谱,给他吟唱昌都弦子。待到夜半,总要为他端来一杯贫穷牧民家弥足珍贵的酥油茶。一次,他感冒了,老阿妈和她儿子贡秋泽仁急得手足无措。依照当地习俗,老阿妈反反复复祈祷,请喇嘛为他求医问卦,真诚之情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底。
3个月后,他告别了阿妈母子。临别时,两人将几个滚烫的烙饼塞在他的挎包里,那是母子俩省吃俭用挤出的口粮,牵着他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回到拉萨,他写出了《阿妈,你不要远送》、《请喝一杯酥油茶》等歌曲,至今在藏区广为流传。
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他以一个汉族人对西藏文化的准确把握,把藏汉间的音乐融合得如此深刻凝炼。尤其是《美丽的西藏》、《洗衣歌》等作品问世以后,人们把目光投向了世界屋脊。许多其他民族的音乐人努力参与“汉藏和声”作品的创作,特别是近年来,《珠穆朗玛》、《青藏高原》、《诺日朗》、《阿姐鼓》等一批极富感召力的全新演绎和诠释西藏题材的作品,冲击着乐坛,走向世界。
一位乐评人为此断言:“罗念一的《洗衣歌》和郑钧的《回到拉萨》预示着汉藏和声的强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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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萨西藏文联等单位联合举办的罗念一音乐工作40周年个人作品音乐会上,胡锦涛同志向他祝贺演出成功。(罗念一 提供) |
在半个世纪的音乐创作历程中,罗念一前后共谱写了六七百件作品,千余首歌曲,收集整理出几近湮灭的上千首西藏民歌和小调,为电影《农奴》、电视剧《远方的课堂》等10余部影视作品谱了曲。今天,《叫我们怎么不歌唱》、《美丽的西藏》、《夏尔巴的歌声飞向天安门》、《洗衣歌》等歌曲依然传唱不衰。这些作品中,尤以《洗衣歌》蜚声中外,独树一帜,成为其扛鼎之作。
1964年,全军在北京举行首届文艺汇演,任西藏军区文工团创作员的罗念一,在为电影《农奴》谱曲后,刚回到拉萨便受到军区司令员张国华、政委谭冠三的重托:一定要拿出有西藏特色的作品来,力争在北京获奖。
当年的部队,一面进军,一面修路,架起了进藏的彩虹;随后平叛,民主改革,砸碎了百万农奴的锁链,朗生差巴们获得了新生。解放军与藏族人民由此结下了深厚的鱼水情谊。
罗念一置身其中,感悟深切。终于,他和编舞者李俊琛写出了歌词:“是谁帮咱们翻了身?是谁帮咱们修公路……架桥梁,收青稞,盖新房……”通俗易懂却蕴意深远的词句深深撞击着他的心。随后,如有神助,他顺利地谱出了这首歌舞曲,并命名为《洗衣歌》。挥毫落纸、曲成绝响。《洗衣歌》具有浓郁的藏族民歌特色,罗念一汲取了昌都、巴塘民歌《江作林令》等藏族民间音乐那朴实、健康的音调,节奏欢快,洗炼明丽,跌宕起伏,堪称鬼斧神工之作。
那年进京汇演,《洗衣歌》一炮打响,夺得了作曲、编舞、创作等7个大奖。罗念一受到罗瑞卿等军委领导的接见和鼓励。周总理更是勉励有加,《洗衣歌》在人民大会堂演出时,他情不自禁地数次报以热烈的掌声。演出后周总理指示说,“我们就是要多创作像《洗衣歌》这样健康向上而又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
《洗衣歌》由此演遍城乡的各个角落。朝鲜、越南等10余个国家也将《洗衣歌》搬上了自己的舞台,可谓名扬海外。直至今日,匈牙利农民还用民族民间乐队演奏此曲欢迎中国来访的使者。几十年来,《洗衣歌》跨越四海,成为一个时代的见证,一个地域的象征,被载入了音乐史册。
今天,《洗衣歌》依然百演不衰,表现出它昂扬而鲜活的生命亮度,堪为反映军民团结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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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念一辅导学生上课。 |
“我不是雪域歌王”
80年代后期,“西部歌王”王洛宾以其传奇的人生经历和丰厚的音乐作品占有云天日帜的地位。如今,“西部歌王”随歌远去,同为西部地区,又有着某种相似经历和创作历程的罗念一便引来人们愈加关注的目光。
为此,有人称罗念一是“雪域歌王”。他却断然摇头说:“我不是雪域歌王,而是普通的音乐工作者。”
其实,他与王洛宾相比,同样有着坎坷的人生经历和如歌的悲欢。
音乐使罗念一功成名就,也使他的一生充满了悲欢。他曾经三进三出军营,有过五次婚恋失败,饱尝了人生的艰辛和惨淡。
1955年,全军部队第一次精简整编。那时他入伍6年,已是西藏军区文工团副连职干部,写出了《叫我们怎么不歌唱》、《请你喝杯酥油茶》、《支前》等十余首歌曲和两部歌剧。正当他满怀信心,准备创作出更佳的优秀作品时,组织上确定他复员,主要原因就是他有个土改时期“被镇压的父亲”。那时,阶级成份论已初露端倪,罗念一百口莫辩,只有等待。
峰回路转。当时的西藏军区副司令员陈明义将军从南京学习回到拉萨后得知此事,顿时来了火:“他还是个娃嘛?父亲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
老将军的话改变了罗念一的命运,也改写了新中国音乐史上的一曲。
一出二进,回到部队。罗念一继续投入到创作中。但“父亲被镇压”的阴云却遮断了他人生的坦途。
重新归队不几年,罗念一成家了,这是他第一次婚恋。爱人是文工团一名独唱演员,俩人事业心都强,整日忙着演出、排练、到牧区体验生活,聚少离多,久而久之,这对事业型的夫妻最终分手。
自此,罗念一独自带小女儿重新过起了单身汉的生活。这期间,他创作甚丰,经常打起背包,将女儿托付给别人,深入部队基层、藏区民间,采风写歌,收集素材,先后写出了《美丽西藏,可爱家乡》、《夏尔巴的歌声》等50余首歌曲,《洗衣歌》、《珞巴的春天》等20余小歌舞,还为电影《农奴》作了曲,一举成为军中卓有前途的青年作曲家。
尤其是那曲《洗衣歌》创作后,使他走上了音乐作曲生涯的颠峰,也使他领略了人生悲欢的无常。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单凭反动学术权威和家庭历史问题这两条,他难逃劫数。首先被下放到曲水县。那里海拔高,风沙大、条件差,上面已打了招呼,要监督他劳动。他白天放羊、同群众下地播种青稞,夜晚则走村串户,收集整理创作素材。生活上,他完全适应藏族习惯,喝酥油茶、吃糌粑,同年轻小伙子一道干重活,还说一口地道的藏话,和他们跳起踢踏舞,唱藏族民歌,……当得知他是《洗衣歌》的作者时,大家便刮目相看。后来他回到拉萨接受审查,而村里的人却忘不了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一位藏族老阿妈托儿子跑到拉萨找遍了各个角落,为他捎上一篮新鲜的鸡蛋。
走回文工团的大门,迎接他的不再是鲜花掌声,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压得他抬不起头来,说《洗衣歌》是部彻头彻尾的调情作品,严重损害了军民鱼水情谊;说《农奴》和《拉萨之春》是在为农奴主唱赞歌等等;结论是:罗念一的作品完全是资产阶级情调,是反动错误的作品。宣布他为“漏网右派性质”,准备审查后送回原籍改造。
所幸,家乡人民对这位远行的儿子充满了厚爱和真诚,合江县委的领导拍着胸膛说,“罗念一这个人我们了解,他刚解放时参了军,到西藏写出了很多好歌,至于他父亲问题,事情发生时,他早已离开了家。”由于合江县拒绝接收他,档案被退回了部队。
或许是天命难违。一生坎坷的他又逢生机,所不同的是,这次是周恩来总理。
那年西哈努克亲王访问朝鲜归来,总政歌舞团为他举行盛大的演出。晚会结束后,周总理问起:“为什么没有《洗衣歌》?”当有人告诉他原因时,周总理当即指示:“《洗衣歌》格调高雅,是部健康向上的小歌舞,以后要多出类似作品。”这个消息传到拉萨后,军区特地派人将他接回部队。
二出三进军营。罗念一重新回到了高原,心中感慨不已!心中的恋人,那位美丽的藏族姑娘已悄然离去;他被耽误了整整5年的创作年华;至于待遇,则在一个级别上,被“定”了整整10年。成也《洗衣歌》,败也《洗衣歌》!
1979年,拨乱反正后,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父亲问题,那顶沉重的政治帽子被摘去;他评上了高级职称,冠以“人民音乐家”的光荣称号。从此,他走向了辉煌。
面对西藏题材热的冷思考
去年10月,在中央电视台“文化视点”节目中,罗念一在“探寻西藏文化热”这个话题中,谈到音乐创作时他说:对于西藏题材的创作,不能一味只重纯正自然和本源。
诚然,“汉藏和声”进入乐坛,许多歌如《青藏高原》、《回到拉萨》,摇滚音乐《往生》,电子交响乐《诺日朗》等一批作品,不但风靡国内而且传播到欧美各国,引起了巨大轰动,那恢弘的气势,古朴神秘的韵味,令老外心醉神迷,叹为观止。
西藏成了新音乐上的圣地,西藏的确是一块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艺术宝藏。
罗念一面对此情此景,欣喜之余却透出一丝隐忧。他说,有的作品,尤其是MTV,演唱者穿得珠光宝气,高科技数码合成的图像如天上仙境,而真实的西藏却不见了棗“汉藏和声不是曲解西藏”。
西藏是很美,这种美主要表现在雄浑粗犷,空旷孤寂中,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但是,那里高寒缺氧,有连绵不断的冰山,有些牧区即便到夏季,也是浅草疏荣。藏族人民生活的自然环境委实严酷,所以要真正了解西藏人和西藏人的音乐,就要在那里有生活,对那里有感情,而且还要付出劳动和艰辛。
当年罗念一为了搞创作,总是到偏远的牧区、哨所,体验生活,挖掘素材,那首《美丽的西藏》就是他有了10多年生活积累后才创作出来的。演唱者才旦卓玛,为唱好这首歌,也是深入基层,认真体验过生活。正是她的演唱,才使这首歌的旋律回响在祖国的蓝天,经久不衰。他认为,音乐源于生活,植根于人民群众中间,优秀的音乐作品一是要为大众所喜爱,一是能经得住历史的检验。
其次,有的作品故意弥漫出神秘色彩,在幽远空灵中刻意迎合西方人,伪情矫饰、向壁虚构、穿凿附会。有首歌曾发行了数十万张唱片和盒带,着实火了一把。西藏各界和罗念一却不敢认同,作品以雪域高原为背景,表现生与死这一人类永恒命题,但内容和氛围却并未体现出终极关怀,而是将西藏独特的诸如天葬,朝圣等习俗,故意去喧染夸大,耸人听闻。
这是借助“汉藏和声”之名,曲解西藏。
他希望那些仅凭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甚至根本未去过西藏,更不用谈来源于生活,准确把握和真诚理解生活,只是主观臆断,凭空想象的作品少一些,再少一些。
艺术创作的第二个春天
在国家民委、文化部等国家部委和中国音协等10余家单位的支持和协助下,罗念一先后在北京、拉萨、成都举办了题为“雪域之恋”的个人作品音乐会,其作品盒带《洗衣歌》、歌曲集《罗念一歌曲选》也相继出版。去年9月,又从北京传回喜讯,他的CD专辑《美丽的西藏》荣获了由国家新闻出版署、中国音像协会举办的“优秀音像制片二等奖”。
不久,罗念一还将为西藏民主改革40周年、全国第六届民运会部分赛事在拉萨举行献上另一张CD专辑。我们相信,那记录雪域山川磅礴气势的画面,那透着高原人灵气的时代强音、动听旋律,必将为广大的音乐爱好者所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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