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黑画
现代的构成,传统的技法,东方的意境。
相异文化在交流、撞击与融会贯通那一刻,必有璀璨火花迸发;从中摄取一线光芒,照亮我们的灵感,韩氏黑画是否一个典范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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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汉时关》 韩书力 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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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秋风、藏北》 韩书力 作 |
韩书力尚未将最新创作的这一批水墨结成画集,“韩氏黑画”的名声就沿着很民间的渠道不胫而走,不翼而飞,以至在圈内圈外、海内海外广为人知,以至一时间索画订画者甚众,以至画家本人既喜悦也烦恼,心情复杂地叫苦不迭,竟至于第一次想到要聘一位经纪人帮忙处理有关事宜了。
不知谁人第一个为之命名为“韩氏黑画”,果然贴切,也不免惊心。不过好艺术予人以第一感觉,总是令心惊讶,令眼放光的。朝向这黑白颠倒的水墨第一眼看去,几乎每人都会立即心生疑问:怎么可以这样画呢?不过心怀随即释然:有何不可,何乐不为呢!若观者是一画家同行,也许还会在心底自问,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这一审美过程的心理活动只在瞬间,几乎每人都在第一眼望去的同时,惊讶的神色尚未平复,赞美之辞便脱口而出。词拙者只会拍手叫绝:“真好看”;略略措一些词的便说,精美绝伦,或说,异想天开,再或就其画面意境说,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之类。
面对美好事物,我们一再地感觉到语言的贫乏有限。韩氏对这类缺乏新意的评价自然不以为意。对于这批“黑画”约略有些质量、令人还算满意的评语是:现代的构成,传统的技法,东方的意境。
虽然并无哗众取宠之心,韩书力为此仍感到兴奋和自得。只是由于性格的原因,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谦和审慎的形象,只把欣慰之情说与人知。
无须掩饰自己的欣慰之情。当历尽艰辛再一次登上一座绝顶时,回望身后,自己曾经攀登过的一座又一座高峰,已在云雾缭绕中;在藏二十六年,艺术生命进行了二十六年,将脚步一一数过,多年间的“曾经”一起涌上心头,真是感慨系之。就这一意义而言,“韩氏黑画”的出现绝非空穴来风的灵光一现。
让我们迎向它的源头走去。当飞往西藏的机型还是“伊尔-18”的年代,一位带着汉文化基因、自小饱受琉璃厂熏陶的青年人刚一走下贡嘎机场的舷梯,即刻就觉得消融于一片空灵澄澈之中:天空,大地,山峦,阳光,还有流水。先是雅鲁藏布,继而是拉萨河,艳阳下波光粼粼,宁静而永恒地流淌着,那个外表冷峻而内心炽热的青年恍觉置身于幼发拉底河畔——自此便是全身心地投入与交付。
那个被称作“韩书力”的青年画家的艺术人生就此开始。一开始其实就显现出异质同构的特性,只是当事人不自知罢了。全身心地投入与交付是他的初衷本意,于他而言可说是名副其实不含水分的,至少在前二十年间是如此:交付是无条件的,投入是对于西藏文化大洋的深深潜入,以如痴如醉的迷狂,渴望着归属和认同,渴望着被接纳。于是,西藏的山川大地渐就布满了一个游方真僧的足迹,同时被走遍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寺院、远远近近的废墟;于是,一批批来自民间的石雕、木雕、布画之类艺术珍品映入艺术发现者的眼帘,从此走出乡间,被陈列在画册里在展览中;于是,西藏现代美术界走出了一个里程碑——“西藏画派”始现。
二十六年前进藏时的韩书力已是一个画家,但彼一画家显然不同于此一画家。彼时的时代局限性可以想见。如果说自1982年的邦锦梅朵系列起,韩书力方才脱颖而出、走向他的第一个艺术高峰的话,那么在八九十年代之交,则是一个西藏画家群体的崛起,群峰连绵。“西藏画派”——人们这样定义。就表象来说,这一画派主要系指那一类当代西藏特有的布面重彩画。这也属于一种异质同构的创新之作:西藏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的共同构成。
作为这一画派的部落酋长,韩书力这一时期的创作成就已达前所未有的辉煌。取材于自然与宗教的画作均为厚积而不薄之发。尤其借用藏传佛教题材又匠心独运的众佛、经幡、曼陀罗之类系列组画,使他名声雀起。是借用,惟其不是佛教徒佛学家,才能如此随心所欲地信手拈来,任意取舍,为我所用,去淋漓尽致地展现人类智慧,去发掘文化遗存,去传达一己感悟。这时期有一幅《香格里拉之梦》,已臻精品极品。就其表现内容看来,一幅佛形西藏山川图;就其材料来源看来,至少有两个出处:其一是西藏地形被古代藏人描绘成魔女仰卧形状,而且果有一幅面目狰狞、体态丑陋的魔女布画已成文物;其二是近代以前西藏人绘制地图也赋以具象思维,如同重彩的山水画。作为常识许多人都知道这些典故,只有画家韩书力把它们联系起来并且美奂美仑地作以表现。
这样的解剖一幅画作,会令画家不高兴的。惟其如此,不然何以说明韩氏在藏文化这一巨大磁场中的运行,在那种文化中积累之深且用心良苦。类似这样的画作还不算是宏幅巨制,支撑起韩书力接二连三出画册的、在东西方办画展的名作另有一大批,由此也奠定了他在国内外画坛上引人注目的地位。
然而昔时高峰俱往矣。尽管每一高峰都有价值,都风光无限,甚至都可供坐享其成直至终老。就在前途一片大光明中,踌躇满志忽然变成了踌躇不前。与一次再一次打碎重建的自我否定有所不同,这一回能够感觉到的是一种游离感和试图挣脱感越来越强烈地袭来,隐隐还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凄清与落寞。有悖于初衷的这一感觉显然令他不安。正是在辉煌之时,厚重之后,他不由得陷入沉思,沉思中的韩书力还在作画。最近的这几年里,有相当一批实在意义上的异质同构的画作问世了:一些经板拓片,一些明清织物碎片,加上一些神来之笔,再加上一些汉语故典点题,一幅幅小画亦庄亦谐,自称为“调侃戏墨”,别有意趣,足以使人称道。但这显然只是过渡,并非高峰。
长久以来,韩书力并不发表他的水墨画。但长久以来,水墨画一直是韩书力潜心经营的私房活,即使在他浓墨重彩时代也从未罢手。之所以不轻易示人,是怯于示人。他所景仰的水墨大家古往今来不乏其人,耀眼光芒下必有浓重阴影,韩书力尤其生活在忘年至交吴作人先生的阴影下,岂敢轻举妄动——直到“韩氏黑画”被肯定。
曾经在另一种文化大洋中深深地潜入,待这一次浮出水面时,作为画家的韩书力面目一新。中国水墨文人画,黑黑白白数千年,突然来了一个颠覆者,仍是白白黑黑,却是倒错。不管词汇多么贫乏陈旧,我们仍然想要说,好画首先要好看,赏心悦目:你看这黑白世界如此简约清丽,深不可测又显得如此举重若轻;作为色块处理的殷红印章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如此的不可省略。我们欣赏韩氏黑画,其实是在欣赏一种文化之美。视觉上的反其道而行之,来自于艺术把握上的逆向思维,奇迹就出现了。韩书力能够说得出的是两年前偶见三希堂法帖拓片的这一契机,黑底白字以及其上的收藏者图章的总体构成令他怦然心动;依稀还可以说出潜移默化中的彩陶宋瓷,秦汉以来的漆器木雕,说不出的更多。酷爱水墨固然是与生俱来的汉文化基因的顽强表现,那么后天的藏文化洗礼与浸染呢?同样的已经渗透混合在血液中,何以游离与剥离。为什么在这批大块黑的水墨中,我们会不期然地联想到黑唐卡、黑壁画,联想到令人心灵为之一颤的密宗壁画——漆黑坚硬的质地上,金色流畅的铁线描?
至此,我们似乎已经接近更深层次的本质与源头了——集汉藏艺术风骨神韵之大成,是更高意义上的异质同构,多元一体。相异文化在交流、撞击与融会贯通那一刻,必有璀璨火花迸发;从中摄取一线光芒,照亮我们的 灵感,韩氏黑画是否一个典范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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