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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派朝圣者

王族 发布时间:2001-06-01 11:07:19来源: 中国西藏

  我终于看到了玛尼堆。

  远远的看上去,感觉像是一个藏族汉子在那里打坐诵经。

  一块块刻有佛像和经文的石头堆在一起,上面飘扬着五颜六色的经幡。

佛塔下的玛尼石刻

  经幡随风飘拂,变成了虔诚的朝圣者向着太阳和神飞翔的信念。经幡已堪历岁月,四角和边沿被撕破,风一吹,飘动起一缕缕细缨。破烂的经幡没有给人那种沧桑和困苦的感觉,反而散发出一种劳苦功高,抵达了佛意的味道。谁都相信,在西藏,苦难的行程直接代替真和美。风吹得更大时,经幡直直的飞舞,就是一种穿掠。我想起了狮泉河边那些一步一叩头的朝圣者,另一个世界的风吹动着他们的心灵。我屏住呼吸凝听,我听见经幡中有许多朝圣者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六字真言:“嘛呢叭咪……”

  玛尼石也历经了风雨的洗礼,刻有经文和佛像的凹槽,变成了深褐色,远远地望上去,佛像和经文就显得更加神秘,仿佛一股佛的气息直抵内心。

  玛尼堆后面就是古格王国遗址。

  来古格的路上,大家就商量着弄几块玛尼石带回去。同行的札达县的一位朋友说,恐怕已经没有了,才旺顿珠把那些石头全送人了,他说要让佛走进千家万户,全国各地。上次来了工作组,有个小伙子少送了一块,后来才旺顿珠骑马绕过好几座山,追上去硬是补送上了。现在,只要有人到古格游览,他就特别乐意给人送石头。

  果然,就在我们观看完玛尼石上的佛像和经文时,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人踩着飞扬的尘土,飞快地从古格山腰走了下来。待他走近时,扎达县的朋友悄声说,他就是才旺顿珠。

  大家很随意地与他打招呼。其实,我们对藏北所有的事情都很尊重,对玛尼石只是抱了一种好奇心而已,如果拗意偷上几块,把自己的欢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土,甚至有可能给别人的灵魂造成伤害。我们真是不忍心的。这些石头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要比我们的重得多。

  我们在等着才旺顿珠给我们送玛尼石,但他并没有提起送玛尼石的事。他请我们去他家做客。离开玛尼堆,他的神情马上变得欢悦起来,就像拦住了几个要为非作歹的人。他在前面带路,矮小的个儿,壮实的身体,给人一种很是要强的感觉。他戴的那顶帽子还是打动了我。那是一顶羊皮帽,下沿翻出一圈黑色羊毛,想想他戴那顶帽子时间也不短了,居然一尘不染。我长久地看着他的帽子,看着看着,就看到一个人干净的心灵。

  进了才旺的家门,第一感觉是出奇的干净,家具大多是木质的,上面嵌着黄铜的饰物,地上刚洒过水,显得湿润而又清洁。一位衣着时髦的女孩在做饭,她下身一条牛仔裤,使腰身显得颀长,丰满;上身是一件宽松休闲衫,使整个人有一种要飘起来的感觉。才旺顿珠喜滋滋地说,这是我妻子卓玛。我们俩是大学同学,都是学艺术的。

  扎达县的朋友悄悄对我说,他们俩从西南民族学院艺术系毕业以后,自愿来了古格,已经在这里生活了5年多。他们俩是我们县上目前仅有的两个本科生。 

  卓玛继续做她的饭。我瞄了一眼,是羊肉排骨。看来,这一对夫妇在阿里的生活是新潮的。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从面前的这两个人身上可能会发现西藏艺术发展的新境况。

  才旺顿珠把我们领进他的画室。立刻,我们就置身在一堆石头特有的氛围中了,房中全是雕刻着经文或佛像的玛尼石。雕好了的,用红布裹着;另一些半成品,一边是流畅锐利的线条,一边仍是瓷实的石头。几把发亮的雕刀躺在一条凹槽里,远远地看上去,让人觉得那俨然就是一幅画。

  “这都是卓玛的作品”才旺顿珠向我们介绍。

  “那你从事那种艺术?”

  “我搞刺绣”

  我听得一惊一乍。谁能想到啊,一个俊秀美丽的藏族女子整天侍弄的是粗硬的石头,而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却要拿着不足二寸的绣针,在巴掌大的布片上走针引线,绣出指甲盖一般大小的佛像。怪不得呢,卓玛一条紧身的牛仔裤,箍得丰满的躯体有一种气息要往外喷出。她身上,有一种流动着的阳刚之气,一种与石头相濡以沫的天性;才旺顿珠,眯着一双小眼睛,看东西时柔情四溢,有一种女性的温柔,举手投足,更是纤巧文静,十足的女性之态让人心颤。

  才旺顿珠和卓玛跑前跑后为我们展示他们的作品。我们痴痴地望着两位艺术气息浓郁的画家、两个浑身漾动着内心力量的藏北人。

  才旺顿珠生在墨脱,自小被青山秀水的气息熏染,所以他以细腻为长。卓玛生在藏北,在马背上长大,生性豪放,以粗犷见长。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冥冥之中似是听见藏北的一种声音在呼唤,几乎每天都在产生一种冲荡力。他们俩坐立不安,有一种急于用艺术形式为藏北一挥而就的冲动。于是他们就来到了阿里,把古格做为终身的立脚点。现在每天只要一进画室,人就像着了魔一样,倾刻间就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创作中的倾述和运转。

  卓玛已经将八百尊苦乐佛一一雕成。才旺顿珠的刺绣也即将使《格萨尔王》的故事接近尾声。

  在西藏,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将返朴归真,被天然存在的东西唤醒。当他迎着太阳,迎着雪山矗立起灵魂,用自己的心替万物说话的时候,他是宽广无比的;他们内心的涌动,最终变成大地的涌动。

  人活在这里,活成了一只飞翔的鹰。

  我们面前的这两位怡然自得的艺术家,是新派朝圣者。古老的藏北艺术经由他们得以在时代的大风中展开了更宽广的羽翅。尽管他俩长期如此下去很有可能被遗忘在民间,像那些一生沧桑的转经者一样,内心博大,灵魂随吉祥的云朵远行,而肉身却湮没在人世的尘埃中。但是,当一切浮躁的东西消失之后,留下的或者走得更远的,仍是他们的精神。

  告别才旺和卓玛,偶然一抬头,看见古格的红庙正一片祥光。两位艺术家的脸上落了一片厚厚的霞光。我们无比虔诚的转身而去,仿佛身后有两尊法力无边的佛在目送我们。

  在狮泉河接到才旺顿珠和卓玛合写的信。他们专门为我们雕了玛尼石,6月份送到阿里。放下信,我看到窗外的红柳已有了春意。

(责编: 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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