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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江孜宗山上

高平 发布时间:2004-10-15 15:03:16来源: 中国西藏

  1957年4月5日上午,我站在西藏亚东的山坡上。

  四周是青翠的青松,脚下有严冬留下的冰雪,头上是惟独世界屋脊才有的蓝得透明的天空。我好像站在一幅画中。亚东的确美得像西藏南部的立体画。这个小镇离锡金不远,名气很大,因为它曾是英国殖民军队两次入侵西藏的必经之地,在这里,泥土中饱含着藏族同胞的血泪,就连石头上也刻满了中国人的悲愤和屈辱。

  我向南望去,目光被群山吸引,一条崎岖的小路蜿蜒在峡谷之中,一直通往喜马拉雅南坡的锡金。锡金古称哲梦雄,十九世纪初被英国占领,1975年划为印度的一个邦。

  西藏地方与锡金的边界原在日纳一线。公元1887年(清光绪十三年)初,英国殖民者以西藏(注意,是在自己的领土上)建筑炮台阻止通商为借口,发动了第一次侵藏战争。西藏军民奋起抵抗,从2月7日到10日,进行了隆吐山战役,结果隆吐山、纳汤相继失守。英军继续北进,6月12日开始进攻捻拉都纳,遭到西藏军民的坚决抵抗,双方相持到10月,昏庸的清政府竟将支持西藏抗敌的驻藏大臣文硕免职,命升泰前去议和。最后,重新划定了藏、哲边界,边界线退到了春丕谷,北边与亚东邻近。使我丧失了大片领土。

  此刻,我作为一名参加过和平解放西藏的军人,站在亚东这个60年前被英国人强行开辟为商埠的地方,望着与青松、白雪、蓝天交相辉映的五星红旗,心中泛起了历史的辛酸与当代的自豪。我沿着南来北往的马帮行走的路径,来到边防站。那里的值班军官告诉我,有些外国商人经常在从窗口交验的证件里卷一块表之类递进来,我们盖过章后原物卷回送出去。这使他们感到惊奇和佩服。

  在亚东,我见到了一位参加过抗英战斗的藏族英雄——83岁的白玛介卜(意为牡丹之王)。他的身体非常硬朗,给我们讲述了当年用最原始的武器同英军拼死战斗的情景。记得当时也在亚东的西藏军区画家宁里还为他画了一幅油画肖像,正是经他介绍我和白玛认识的。后来他也被打成右派,那幅画像不知流落何方。

  1981年7月7日下午,我站在江孜宗山上。

  这次到江孜是我的老战友、时任西藏自治区文化局副局长的张耀民提供的便利,专门为我和降边嘉措派人派车。我们完全是沿着英军攻入拉萨的路线逆行而来的,走在这条路上,谁也无法摆脱抗英遗迹的吸引。一路的山头、垭口,依然残留有断壁残垒,其中江孜的宗山是最完整最高大的一座。我们特意在江孜住了两天,重点参观了宗山古堡。

  宗山原是江孜宗(县)政府的所在地,是建在市区的一座孤山上的古堡群。它雄伟壮丽,易守难攻。江孜的名气很大,被称为英雄城,是因为西藏军民曾经以宗山为据点进行过轰轰烈烈的江孜保卫战。

  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英军以我方拖延边界谈判为借口,其指挥官竟声称“不到拉萨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佛朗西斯·荣赫鹏语)发动了第二次侵藏战争。12月12日偷越则利拉,一路北犯,占领我春丕、帕里、堆拉。1904年3月21日,对英军进行了多次劝阻、谈判均无效果的西藏军民,在曲米辛古地带与敌人展开了大规模的战斗,结果非常惨烈,我方死伤1400余人。4月11日,继续北进的英军占领江孜以后,西藏军民集中坚守在宗山上,时而防御,时而出击,进行了极其艰苦、震惊中外的江孜保卫战,直到7月6日宗山陷落,长达80多个日夜。期间,他们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勇敢、忠诚和智慧,曾迫使英军不得不回印度搬兵增援。如果不是由于我方的意外事故,燃爆了山上的火药库,还会坚持更久。战斗以最后的四位壮士向着白居寺的方向跳崖殉难而告结束。真是可谓感天地泣鬼神!

  我登上江孜宗山时,算来江孜保卫战已经过去77年了。我在明亮的阳光下离开台阶路向悬崖攀登,下面的男女藏胞们惊奇地仰望着我,有的发出赞叹的呼声。我的身子紧贴着石壁,倒替着手和脚在石棱上攀升。我的目的是想在人迹未到的地方寻觅到一点当年的战斗痕迹。使我非常高兴的是我竟然如愿了,我在一处石缝里找到了一粒子弹头,是圆形的、较重的那种,长达77年的风雨已经使它长满了绿色的锈斑。我拿着它走下宗山,脚步格外沉重。我的思绪不由地回到了悲壮的1904年。

  那时的英军已经配备有步兵、骑兵、工兵,还有后勤和医院;武器有大炮、山炮、马克沁机关枪和多达2700支的来复枪。而西藏军民的武器则是相当落后的,只是些大刀、长矛、木棍、滚木、飞蝗石(俄尔朵)和火绳枪。这不禁使人想起了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的战斗实力的悬殊对比。

  英军在攻克宗山一周之后,于7月14日从江孜出发继续向北进攻,8月3日侵入拉萨。9月6日,英军在布达拉宫内强迫我方接受《拉萨条约》,清廷驻藏大臣有泰奉命拒绝签字。23日,英军撤出拉萨返回印度。

  综观英军撤回的原因有:十三世达赖喇嘛出走内地,西藏无人主事,谈判失去了重要对象;撤退到西藏东部的藏军三五千人开始集中,可能反攻;拉萨三大寺有喇嘛15000多人,准备抵抗;藏人谋刺英军头目荣赫鹏,误伤了他的军医;市民不与英军来往,买不到东西;怕大雪封山之后,冻饿而死。

  英国人在西藏给我们留下了许多至今仍然值得思考与回味的东西。

  有好几个在西藏工作过的文化人,都涉猎过这段历史资料的搜集整理或文学创作。50年代初期,魏克部长曾经沿途采集过不少抗英故事,编写并油印了《不屈的西藏人民》,不算附录,正文计有27页。我至今还保留着他当时给我的译本。50年代中期,作家刘克曾经创作了电影文学剧本《1904年的枪声》,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可惜未曾拍摄。60年代前期,高平创作了数千行的史诗《古堡》,手稿在“文革”中失而复得终于出版。80年代中期,藏族作家降边嘉措出版了长篇小说《十三世达赖喇嘛》,也是以1904年的抗英事件为主要内容。至于后来同样取材于此的电影《红河谷》,外景和演员都是很好的,可惜距离历史的真实太远,有些像“戏说”了。

  2003年12月16日夜晚,我站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游览船上。

  维多利亚港的海水被香港的灯火染透了,万紫千红。昔日的历史似乎还在水底浸泡着。当年英国的舰船正是从这里首次入香港的,香港回归祖国时,英国殖民政权是从这里撤走的。这不禁又使我想起了他们曾经在西藏做过的事情。几个世纪来,殖民主义者和帝国主义的手伸得太长了,在中国人民的苦难史上添上了更多的血泪。

  如今,世界已不是当年的世界,和平与发展已是人类共同推进的主流。中国和英国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中英两国政府和人民之间关系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我们之所以永远不能遗忘历史,只是为了使历史的悲剧永远不再重演。

  为此,让江孜宗山古堡永远矗立在世界屋脊之上,矗立在藏族同胞和全中国人民的心中。

(责编: 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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