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多草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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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寂静的山村。 |
日多草原位于拉萨与工布地区交界的米拉山麓,是距拉萨较近的一片草原,为领略草原风光,我离开拉萨河谷,逆墨竹米河而上,来到了日多草原的乌斯江段。
这是一条美丽的山谷。金色的川藏公路和绿色的墨竹米河欢笑着穿过谷底。谷地和两旁山上,处处是茂密的青草,灿烂的花朵,碧绿的小树丛,景色十分迷人。
河上架着一座木桥。跨过木桥走上山腰小道,可以到达高高耸立在半山上的绛红色的庄严寺庙,也可翻过山垭到更深的山谷中去。
与半山寺庙相对应的是河南岸川藏公路边上那盖着银光闪闪的锌皮屋顶的145道班。
日多草原的牧民,或上山转经朝佛,或东去林芝西去拉萨买卖物资,都落脚这里,145道班不仅要做好养路工作,还要给牧民提供方便,日多草原的牧民总是亲切地称145道班为“我们的门户”。我去日多草原自然也在这儿歇脚。
145道班
进入道班院子,正中一间房是客厅兼办公室。我进去时,屋里没有人。过了一刻,屋后厨房里才走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藏族妇女,没等我开口,她便笑着请我落坐。她会简单的汉语,叫仓姆决,是道班的女工,为方便她照顾孩子,道班留她在家看屋并负责挑水烧茶。我说明想去草原游览后,她笑道:
“好啊,你先休息,我联系一下,有伴去牧场时我告诉你。”
隔壁一间房里有空床,我问可不可以在那儿休息?她说那就是为客人准备的。我把背包放过去,拿出茶杯准备喝水。仓姆决立刻进厨房里提出茶壶来准备给我斟茶。
西藏下乡,一般都自备食物,万不得已时也可在群众家里搭伙,但要看群众是否乐意。从拉萨出发时,我也想带些吃的,但转念到下去不是一天两天,带那么一星半点,也解决不了全部问题,不待细想便出来了。经过这几小时的车上颠波,觉得饿了。当仓姆决给我斟茶后,按常理,我应该拿出自带的食物就着主人提供的茶水吃喝起来。可是,我除了带有些白糖和糖果外,别的粮食食品一点儿也没有,也不好向仓姆决明说,便下意识地空喝着茶。仓姆决悄悄地看了我一会,随即回到自己屋里端出糌粑,亲切地说道:
“先吃点糌粑吧!”
“谢谢您,阿佳啦!”我有些尴尬,但还是忙接过来。
我是应该进餐了,但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她面吃,恰好她的孩子在屋内喊“阿妈”,我说:“阿佳啦,您忙去吧!谢谢您了!”
我踏进道班不过一小时,话也还没说几句,这位素不相识的普通妇女,却那么善待我,令我感动不已!
午餐后我躺下休息,取出一本书来翻了翻,便睡着了。醒来,见仓姆决正从河边往屋里背水,一桶又一桶,把个大水缸全盛满了,接着又去添火烧茶。看来她是要乘孩子睡觉的时候把整天的活都干完。
养路工们收工了。歌声、语声、工具存放声,连续不断。刚才还是清风雅静的道班,一下子沸腾起来了。为不妨碍他们收拾,我静静地站到一边去。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精干的藏族男子最后从屋外进来了。仓姆决介绍说,他叫苏拉,是她的丈夫,也是道班班长,她把我要去草原的事告诉了他。
“打扰你们了!”我歉意地说。
“欢迎你!只是我们道班的条件不好,让你吃苦!”苏拉用不熟练的汉语表达了这层意思。同仓姆决一样,她的丈夫也是个朴实善良的人。旅行中能遇到这样的好人,真是福气!
劳动了一天,工人们都睡了,我也早早安歇。
深夜,忽闻院外有人喧嚷。我警觉起来细听。有说藏话的,也有说汉语的。话说得很急,听不清说什么内容。后来听清楚了。原来是一辆停在门外的去拉萨的货车在呼唤等候在道班内的要去拉萨的牧民赶快上车。
次日得知,这是仓姆决为解决当地牧民出行困难而特别给驾驶员们约定的。联系昨日我在道班受到的优待,心里想:145道班赢得好名声,多亏仓姆决这位好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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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助修路和养护公路的农民。 |
牧民小学
听说日多草原的牧民小学就在山上寺庙旁边,便决定去看看。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辉使绿色的山谷变得更加妩媚、靓丽、多姿多彩。
离开道班,跨过木桥,沿着缓缓升起的坡道向学校走去。
从河边往上看,山并不高,路并不远,但走了一个小时,还不到一半路,就感到头昏胸闷,气喘吁吁了,估计海拔可能有4200米,只得放慢脚步。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学校门前。
从校门往下看,曲折的河水与蜿蜒的公路,就像结伴腹行在绿草丛中的一条白蛇和一条青蛇。那河面上的木桥,恰像谁在银蛇的腰上系上了一条缎带;那来来往往的汽车,犹如爬行在青蛇脊背上的一只只小甲虫。那道班,就像小朋友堆的积木房子。山下一切景物都变小了。
这是一所民办小学。校里有一名老师,三十多个学生,一间教室上三个年级的课,还能够做到各自学习,互不干扰。这同过去内地的私塾相像,一间教室, 有读诗经的,有读四书的,也有启蒙读三字经的,同样也能做到互不妨碍。老师毕业于拉萨师范学校,学生来自日多草原的牧民家庭。
我到的时候,学生们正在上书法课。教室里没有桌椅,而是一人一个羊毛编织的坐垫,一块写字板,孩子们井然有序地排坐在光亮干燥的地板上。笔是硬笔,用竹片削成,像用铅笔一样,用秃了又削,一直削到不能再用。墨汁是自己兑制的,赭红色,用小瓶装着,各人一瓶,放在自己身旁。写字板同英文练习本一样,分上中下三行。老师在黑板上写,学生在写字板上练,那个字母占哪一行或哪几行,有十分严格的规定。在写字板上写字,写得不好,可以抹掉再写,直到自己满意。我走到他们身后,一个一个往前看去,一笔一划,每个人都写得很认真。学生写完字后,直接交给老师评阅。如果不合格,就拿着写字板回到座位重写。如此反复练习,直到老师点头为止。据了解,正是有了这种严格的基本书法训练,所以藏族学生的藏文楷书普遍写得非常美观工整大方。
他们没有专门的体育课。下课后老师和学生一起就在院内或山坡上蹦蹦跳跳,玩各种游戏。如用小石块砸物,看谁砸得准;扔小石块,看谁扔得远;以小石子丢“窝儿”,看谁丢得多。他们最喜欢试抛“乌尔朵”。乌尔朵是一种用皮绳做成的抛石子的工具,对折约一米长,对折处稍宽一点,把乒乓球大小的石子夹在对折点用力抛出去,可以抛百十米远。他们放牧时,就是用这种抛石子的工具把羊群围圈在一定范围之内,以保证羊群的安全。他们还玩一种内填羊毛,外用羊皮缝合的略小于排球的实心皮球。为玩这种球,老师像大孩子一样,与学生们争抢滚打在一起,玩得无比开心快乐。
课后,老师热情地邀请我到他的教室兼办公室去玩。进门就见壁上贴满了奖状。他是日多牧民的子弟,学校毕业后,就自愿回乡当起了民小教员。他说:“我要让家乡的孩子们都能掌握知识,有创造发展的机会。”这位老师的业余爱好是集邮。他把他的集邮册给我看。我看完以后把我夹在笔记本里的崭新的几套邮票放进他的集邮册里,他由衷地笑了。
学生们在院子里嬉戏着。这些牧民的孩子,男孩女孩,一个二个,学习好,长得漂亮,而且多才多艺。一个头戴狐皮宽边帽,肩披卷发,身着花边束腰藏袍的十来岁的女孩,下课后,仍盘坐在羊毛垫上低头做功课。我轻轻地走到她身旁,见她的写字板上摆着一个练习簿,正在做四位加法。
“不休息一会吗?小朋友。”我说。
她抬起红红的验蛋,闪动着明亮的眼睛,微笑道:“一会儿就完了。”忙低下头去继续完成她的作业。
另一个男孩,大约十四五岁,双眼皮,黑眼睛,瓜子脸,尖下巴,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若不是他腰间佩着牧区少年必不可少的腰刀,定会把他当成女孩子。他手里握着一只短笛。
“能吹吗?”我指着他的短笛问道。
“能。”他红着脸回答。
几个有笛的男孩同时围了过来。
“吹给我听听。”
他有些羞怯的样子,但还是举起竹笛认真地吹奏起来。曲子虽然单调,声音却清亮悠远,我仿佛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蓝湛湛的天空下,云朵般的羊群在绿油油的草场上吃着青草,不远处卧着一只牧羊犬,正警惕地监听着周围的动静,坐在牧羊犬后面小坡上的少年在怡然自得地吹奏着牧笛……受这孩子的影响,其他的孩子也各自吹了一曲,我一一赞扬了他们。
中午我去他们的宿舍。牧民学校多采用住宿制,宿舍就是他们吃饭睡眠娱乐的场所。我进门时,他们一人端着一个碗,正在抓吃糌粑。他们的酥油、干肉、糌粑是各人吃各人的,清茶则烧在一起共同喝。烧茶的任务由同学轮流值日。见我进屋,几个学生同时递过碗来,要我在他们碗里抓糌粑。我说已吃过饭了,那个用功的小女孩还是热情地递过一小团糌粑来,看着她那天真的样子,我接过吃了,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我要下山了。他们一齐送到校门前,老师也在他们中间。有说再见的,有说“嘎里培(藏语再会)”的,有说拜拜的,表现了深厚的情谊。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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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参加修路可以增加收入。 |
草原深处
“有两个牧民要回草原去,你去吗?他们还可借马给你骑哩!”仓姆决见我从野外回来,兴奋地对我说。
“那太好了,他们在哪儿?”
“给学校读书的孩子送东西去了,很快就回来。”
我知道这是仓姆决专替我联系的,从心里感激她。
不久,两个牧民带着三匹马来道班了。仓姆决介绍我同他们见面:
“这位叫扎西,那位叫顿珠,你同他们去吧!”
叫顿珠的牧民立刻上前把我的背包搭在他的枣红马背上。说:
“本布啦,我这匹马很温和,又跑得快,正合你骑!”大概仓姆决早已把我的情况同他们讲了,他们对我像老朋友似的。
我向他表示了谢意,心想:这么蹊跷,我会遇到有一匹给学校孩子送食物后空下来的马专供我骑呢?这莫不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我在顿珠的帮助下跨上了马背,但还未坐稳,那马儿便把我当成一名标准骑手“登登登”地向草原深处跑去。我紧张极了,反脸看两个牧民,高声呼唤他们,希望他们能想法使马儿跑慢一点,别把我跌下来。可是,他们根本听不到,但即使听到,也不一定会把这当成一回事!我只得紧紧地把住鞍桥,牢牢地踩稳马镫,靠自己救自己了。这一跑,不知跑了多远,直到马儿自个跑累了,才慢下步来,终于化险为夷!
两个牧民赶上来了。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刚才的危险境遇,还一个劲儿地夸赞“本布拉好骑术!”就这样,我同两个牧民,在起伏有致,舒展自如,芳草茵茵,花香阵阵的日多草原上奔波了三个多小时,于中午时分到达了一个放牧点。
这是一个水草丰茂的牧场。清清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宽阔的草地上簇拥着片片牛羊,七顶黑白相间的牛毛帐篷,疏疏落落地散布在由湖边缓缓升起的山坡上。两个牧民欢欣地叫道:
“到家了!”
帐篷那边有几个小孩向我们奔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边跑着边喊着“阿爸、阿爸”。我身边的扎西高声叮嘱着:“别跑、别跑、慢慢走!”
一个跑得最快的男孩跳到顿珠的马头前,一面叫着“阿爸”。一面拿眼睛瞧我。
“快给本布拉牵着马,请本布拉到我们家去。”
我同扎西打过招呼便同顿珠父子一直来到靠近湖边小坡上的他们的家。
顿珠的妻子把我们迎进屋里,立刻给我们倒茶、安排食物。
屋里有一位老人,左手拿着一串佛珠,右手食指和拇指一粒一粒往后拨去,口里念念有词,可能是六字真言或者别的什么祷词,同转经一样,这是信佛的老人们的一种日常宗教仪轨。
顿珠家招待的食物很丰盛。有炖牦牛肉、炒羊肉、肉煮青稞面块、青稞酒、甜奶茶等,粗粝实惠。这些热能极高,营养价值极丰富的食品,正是长期生活在寒冷缺氧的高原上的牧民赖以健康生存的最佳食品。
正吃饭间,扎西也来到顿珠家里。他俩人一起向我谈起了他们这个牧业组与另外一个牧业组之间为草场划分问题而引起的纠纷。附近有一片草场,按原来的放牧习惯,是属于他们这个组的。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片草场被乡里调整给另外一个牧业组了,他们组的牧民有意见,曾经向上面反映过,但没有得到答复。由于地势偏远,他们难得遇到上面来的人,现在碰巧遇见我了,问我能不能同他们去看看那片有争议的草场,能不能帮他们调解一下。他们对我寄于的这个希望,令我大吃一惊。我一个普通公民,一个普通作者,那有这么大的能耐呢?为了不使他们太失望,我对他们说:这要你们当地政府才能解决。既然你们信任我,我可以把你们的意见,原原本本地写个书面材料,代交给你们的县里,县里看了以后,会给你们答复的。两个牧民十分高兴,又补充了一些具体情况。我详细记下他们的意见以后,对他们说:这件事你们有你们的道理,乡里可能也有乡里的原因,但不管什么理由,总得给你们解释清楚吧。偌大的一片草场,不能说“调整”就“调整”了。
两个牧民连连点头:“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
回到拉萨后,我停下自己的工作,把他们的意见整理出来,写成一个《情况反映》寄给了当地县委,不知后来结果如何!
奇遇
我在草原上走着走着。在一处避风的坡沿下看见一顶新搭的帐篷。周围没有牲畜,也没有栅栏,牧羊犬也没有,只见帐篷顶上冒着炊烟。这是哪来的帐篷呢?正猜疑间,从里走出一个目光灵动面庞黑红的姑娘来。她见我,先是一怔,继而便抿着唇凝视着我笑,不说话。这姑娘我见过,是在哪儿呢?我在脑海里搜寻着。她见我久久说不出个所以然,提示道:“仁青里”。
我记起来了。当时我在仁青里采访。仁青里属农业区域,农民居住的全是木石结构的房屋。这一天,村边草地上突然钻出了一顶帐篷,我好奇地走过去探看:原来是个专为农牧区群众打造和修理农牧用具的流动铁店,炉火正熊熊燃烧着,一个藏族汉子左手握着铁钳,右手举着铁锤,正上上下下锤打着烧得通红的夹钳里的毛坯工具。为师傅按压牛皮风箱的就是眼前这个目光炯炯的年轻女孩。当时那情景,使我想起了欧洲中世纪那些动人的富有诗意的风情画面,让人难以忘怀!那天傍晚,我去墨竹米河边洗脸时,恰好她也在那儿洗脸。她兴致勃勃地同我说了许多话。临别时,他问我以后还来不来仁青里?我生性不说假话。直言道:“不来了。”话一出口,她的脸色立刻晦暗下来,像明朗的天空骤然阴云密布,没说半句话便黯然地走了。过后,我才从别的藏族朋友那儿了解到我的那句话等于是拒绝了她的友谊,无怪乎她那么神伤了。每念及此,总以为憾!不料今日竟在这寂寥的草原上相见,真是天赐良机,让我有释心中块垒,实为一大幸事。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惊喜地问道。
“我家本来就是这日多草原上的人嘛,我才该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哩!”
我心里转念,如果想讨好她的话,我要说是专程来找你的,但我不能撒谎,仍忠实地答道:
“听说日多草原很美,过来看看,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儿碰面。”
“我也没有想到。我们是昨天才到这儿的。”
这时,帐篷又走出一个姑娘,同她一模一样,只是年龄小些,脸庞白净些。
“这是我妹妹。”姐姐介绍说。
“上次在仁青里我怎么没见她?”
“那时她还在学校哩!”
我们一同走进帐篷。
帐篷里没有其他人。
“就你们俩,你阿爸呢?上次我见过他。”
“他去那曲接妈妈了,我舅父家住在那儿,他过几天就回来,要我们在这儿等他。”
姐姐说着,拿出一张雪白松软的羊羔皮铺垫在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上,请我换坐过去,接着打开小柜,拿出一个细瓷茶碗,给我斟上酥油茶,然后走进帘子隔开的那间屋子。
自我进屋后,一直含着微笑默默站在一旁的妹妹,眼珠儿打着转,一忽儿看我,一忽儿看姐姐,像个小精灵似的,不知脑子里想些什么。看见姐姐进屋后,她便把火塘里埋着的火种扒了开来,添上新的干牛粪。
姐姐换了一身衣服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些食物,妹妹接过,两姊妹便一边做饭,一边用藏语交谈起来。我虽然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但从她们轻松的语调,愉快的表情,以及妹妹那不时瞟向我的顽皮的眼神和她们那抑制不住的笑声中,可以知道她们的谈话是很快乐的。
我插不上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像在艺术剧院观看节目一样,欣赏两姐妹舞蹈般的动作和音乐般的语言,享受着罕有的闲情逸致。
饭菜做好了。妹妹搬个小茶几摆在火塘前,把菜肴一一搬了上去。其中,不同寻常的是吐巴里放了草原的特产——像小珠串一样的人参果和最贵重的虫草。
虫草是西藏草原上特产的名贵药材,据说拉萨已卖到上万元一斤,把这么名贵的药材放进吐巴里煮吃,我觉得太浪费了。说:
“这虫草,可惜了!”
“我们自己采的,有什么可惜。”姐姐说。
“可以留着卖钱呀!”
“我们更愿意把它招待客人!”妹妹说。
我无言以对,三人都笑了。
谢过两姊妹对我的热情款待,我准备走了。
妹妹看着姐姐,姐姐低着头。帐篷里默然无语。
过了许久,姐姐抬起头,眼红红地,轻声说:“我送送您!”
我们默默地往前走着,偶尔回头,就见妹妹悒悒地依在帐篷门边怅望。
碧绿似锦柔软如毯的草原连连向我身后退去。我想说点什么,无从说起;她似乎也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开口。一种难以表述的愁绪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距公路不远了,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屋舍的轮廓。
“前面是一个道班,您去那儿候车吧!”姑娘哽咽着说。
“好!”我轻声应道。
“本来想给您唱支歌,但实在唱不出来,妹妹已帮我把这支歌译成汉文了,把它送给您留个纪念吧!”说完,她把一张折好的纸递给我,便返身向草原跑去。
我打开纸条,上面写道:
金色的戒指啊,
镶着绿色的宝石,
心想戴上啊,
可惜指节大了!
银色的手镯啊,
镶着红色的玛瑙,
心想戴上啊,
可惜手掌厚了!
凝视着姑娘逐渐远去的身影,我心里一片茫然。
电话兵
我走进道班的院子时,养路工人们刚收工回来。
这时又有两个解放军战士走进院子。我猜想,他们也是同我一样来候车的吧!一个战士走进房子,另一个战士在我面前停下,像认识我似的,笑道:“来多久了?”
“刚到。您好!”我客气地回答。
“进屋吧!”
我随他走进刚才那个战士进入的房间。
屋里两张床,一张条桌,两把椅子,一部电话机,还有工具箱和其他物品。
“你们是……”
“我们是常驻这儿的电话线路巡查员。我叫小廖,他叫小张。”
我曾在电视上和书刊中看过反映边防电线巡逻兵的艰苦生活的故事,想不到今日真就遇上了。
两个战士动手做晚饭。前些年的西藏,因气候寒冷,只有夏天才能种植蔬菜,且品种单一,只限于萝卜、白菜、土豆,其它新鲜蔬菜很少很宝贵。这些年来,由于大力发展温室蔬菜种植,无论品种数量质量都有很大提高,在拉萨地区,随时都可以买到新鲜菜蔬。但在海拔4000米以上地区,新鲜菜蔬仍是稀有之物,驻在米拉山下的这两名电话兵自然也难有新鲜蔬菜,只能靠部队供应的来自内地的脱水干白菜佐餐了。为了招待我,小廖特会想办法。他泡了半棵脱水白菜,发了8朵干香菇,开了一听红烧猪肉罐头,烩成一锅汤,再每人泡上两包方便面,一顿美味佳肴便成了,吃得我们三人舒舒服服,满头冒热气。
饭后,我同他俩聊起来。小廖,四川人,高中毕业,参军以后分配在通讯连,经过技术培训后来到米拉山麓,同小张一起,负起了日多草原一百多公里距离内的电话线路维护工作。为保证这段线路畅通无阻,他们每天都要沿线巡视查看。有断了的电线立刻接上,有倾斜的电杆立刻扶正,是自然损害还是人为破坏,要分析记录,总结上报。到了冬天,工作更为艰苦,那电线上堆积的雪,一二十厘米高,平时细细的电线这时就像棵粗大的绳索,要举着杆子一节节地拍打,将雪震落下来,以免把电线压断。如此,走一遍过来,差不多冻成了雪人。
夜里10点,屋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我说:“下雨了。”小廖说:“不,是下雪。”我不信。尽管这儿海拔4200米,终究是夏天,不可能有雪的。小廖把窗户推开,灯光所及,果然飘着鹅毛大雪,同冬天没有两样。“那你们明天又要去打雪了。”“那倒不必。因为夏天的雪积不起来,明早太阳一出就化了。”
早晨起来,只见起起伏伏的原野上铺满了白雪。背阴处,雪厚一些;向阳处,只有浅浅一层;凸起的地方,还露出了青草,早牧的羊群争相啃食着。
不远处,一顶帐篷上飘荡着袅袅炊烟,门前的羊群正乖乖地排着队,等候主人挤奶,一个提着奶桶的穿红衣服的妇女在羊群前后忙碌着。
我准备走了,小廖拿出他的文章,要我带到拉萨交给一家晚报社。这是一篇散文,讲述电话兵与道班女孩的爱情故事。昨晚他曾拿给我看,要我提点意见。我坦诚地讲了自己的看法。他趁我睡觉的时候连夜改了出来。到拉萨后我把它交给了那家报社的一位编辑。几天后这篇文章刊登出来了。
我上车了。回头见两个战士和道班上的几个年轻人还站在门前向我招手。
雪化了,太阳当空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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