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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茹村古籍保护行

才洛 发布时间:2018-04-14 16:15:00来源: 中国西藏

  赴茹村进行古籍抢救保护是2013年6月,由西藏自治区古籍保护中心尼夏同志带队,一行三位专家与日喀则地区文化局、吉隆县文化局相关负责人携设备,一同前往日喀则吉隆县贡当乡茹村实施考察和抢救性保护措施。当时由于顾虑这些珍贵古籍的保存现状而未发布任何形式的报道和文章,如今几年已过,茹村的古籍已得到完全的保护,方才动笔回忆这次难忘的古籍保护行。

  吉隆县贡当乡位于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地区西南部的中尼边界线附近,距吉隆县府220余公里。全乡均为高山峡谷地貌,通往贡当乡政府的乡村公路基本都是沿山而造,偶尔还得越过河床才能到达。我们去时正值雨季,车爬至山顶就只能搁置,沿山路陡坡徒步4个多小时后,我们才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茹村。

  茹村“玛尼拉康”虽称之为“拉康”,但绝非我们平常印象中的藏式寺庙建筑式的“拉康”,它是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土坯房。房子坐东朝西,屋檐仅以木板覆盖并用石块压顶,土坯砖间和屋顶的缝隙随处可见,我们进入土坯屋内见北面供有释迦牟尼、四臂观音、大黑天三尊大小不一的泥塑佛像,佛像前的小桌板上堆放着许多供完燃尽的酥油灯。门左侧立有一个两米多高的嘛呢轮,而报告中提到的两百多函古籍就分别沿着东、西两侧墙面堆积着,因没有传统的经书架,这些古籍就直接从地面开始层层堆积至三米多高,且这些古籍开本普遍较大,因堆积过高已开始往侧面倾斜,有随时坍塌的隐患。虽然所有古籍均有护经板包夹但除十几函外都没有裹经布,所有古籍纸张直接裸露在外,上面布满灰尘和杂屑,看出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翻动。由于该拉康是茹村上、中、下三个村落唯一供有佛像和佛法典籍的宗教场所,每逢佛教重要时日都会有村民前来朝拜,几乎每天都在拉康佛像前供燃酥油灯,由于拉康空间狭小,所供酥油灯与两侧的经书距离不足一米,存在着极大的火灾隐患。当在一个四面通风漏雨、不足三十平米的危房中见到如此之多的古籍且保存条件又如此简陋时,我们所有工作人员均感震撼与庆幸!

  回到村委会经我们请教,村长和管理玛尼拉康的次仁老者为我们讲述了这批古籍的简要历史。这些古籍出自位于茹村向东约7- 8公里处叫努日(ནུབ་རི)的达噶寺(རྟ་སྒ་དགོན།)遗址,该寺是12世纪藏传佛教噶举派四大派之一的蔡巴噶举派创始人香卓沃贡布(ཞང་འགྲོ་བའི་མགོན་པོ་)(也称香蔡巴或香喇嘛)的再传弟子囊贡热巴(སྣང་སྒོམ་རལ་པ།)创建(具体年代不详)。据说囊贡热巴(སྣང་སྒོམ་རལ་པ།)先后前往阿里冈底斯(གངས་ཏི་སེ)山脉和至尊米拉日巴大师的修行地进行闭关修行,最后来到努日地方,也就是茹村东面的半山腰处建立了达噶寺,从此以该寺为中心传法收徒使达噶寺成为了当时贡唐地方最具影响力的蔡巴噶举派寺院。期间当地信教群众为佛法传承和积德聚善担当施主出资请人造写了诸多佛教经典。我们现今见到的这些古籍便是那一时期缮写的。后来文化大革命,达噶寺这个地处中尼边界的偏僻寺院也未能幸免遭受了完全破坏,如今只剩寺院遗址而已。当我们询问这些古籍是如何免遭破坏而保存至今时,次仁老人说这些古籍被埋在达噶寺的废墟之下大约二十多年,党的宗教政策恢复后,八十年代时茹村群众从寺院废墟里挖掘出这些古籍并运回茹村存放在玛尼拉康至今,还有一部分古籍被运到东面的努村(ནུབ་)保存,大概有七八十函左右。2012年6月丹增局长邀请到自治区社会科学院巴桑旺堆专家专程赴茹村对这些古籍进行了考察。经巴桑旺堆专家考察提出该古籍具有重要价值应尽快邀请相关单位采取鉴定、保护措施的意见后,吉隆县文化局和日喀则文化局就一直很重视该工作的进展。

  在听完村长等人的简要介绍后,西藏自治区古籍保护中心专家尼夏同志向在场的所有村民介绍了国家和自治区对古籍保护的相关政策、保护力度、古籍保护中心的工作内容和性质,以及工作流程。简短的介绍却极大地消除了村民的顾虑,同时表达了对我们此行工作的支持。尼夏同志决定必须马上实施抢救性保护措施,村委会和村民也当即接受了我们的工作要求,于是第二日清晨我们便展开了茹村古籍抢救性保护工作的序幕。

  第二天早上在村委会的带领下,茹村村民们便从“玛尼拉康”将古籍一函函搬到村委会,我们分别将古籍展开、除尘,按我们的工作程序分成三个小组,两组负责古籍分类、排序,一组专门负责拍照。由于历史原因茹村古籍除十二函大般若、三函般若两万颂和一函般若八千颂(共16函)外其余古籍均是夹杂乱序状况。以上十六函是当时茹村一位宁玛派活佛亲自筛选整理后供奉在拉康的完整古籍文献,而其他两百五十余函则需要全部一页页排序重新整理。由于工作量大,我们负责分类排序的两组(四位工作人员)进展缓慢,鉴于这种情况,我们邀请了村里识藏文的人,其中包括一位年轻的活佛和几位俗家弟子和两位大学生,通过现场指导后把他们编入两个组整理古籍页码排序工作,这一举措大大提高了我们的进度,不然仅靠我们六位普查人员是无法在两周左右完成所有工作的。

  茹村古籍均为大页般若波罗蜜多写本,板框、开本值均为58cm×12cm、68cm×22cm左右,文献内容基本为般若波罗蜜多两万颂(ཉི་ཁྲི)、般若波罗蜜多八千颂(བརྒྱད་སྟོང)和大般若(འབུམ),另有几函宝积经(དཀོན་བརྩེགས),文献字体均为乌坚体,书写字迹或呈圆融或呈修长有几种不同写法,可以推断由不同的写经生书写,行数基本为7-8行。文献纸张为质地较厚的普通藏纸和部分蓝靛藏纸,几函古籍还留有修复的痕迹,说明在当时采取过较为简单的修复措施。写本文献页面留有的两个圆孔处没有写字,一函般若八千颂在全页圆孔处绘有佛祖释迦牟尼像。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函般若十万颂和一函般若两万颂的尾页画有当时捐资缮造该经典的施主全家画像并附有名字,两部般若分别为不同施主家庭出资缮造,这也是贡唐一带古籍文献的特殊之处。茹村古籍的扉页和尾页画像具有明显的贡唐地方风格,同时留有吐蕃时期的遗风。综合分析茹村古籍文献年代应该为12至14世纪左右。茹村大部分古籍经典都缺少首页,从现存的几函首页均为蓝靛金汁写本和我们的工作经验判断,首页一定画有精美的扉页画像,不排除因为金汁材料和扉页画像被人为盗取,这类情况在其他地方也有发生。茹村所有古籍经典均配有护经板,且在护经板两侧刻有精美的佛陀画像和古籍函序的藏文字母,其中一个护经板正面画有佛像,内侧写有题记,记载了当时缮造该经典的施主及写经生的名字,为我们后期研究茹村古籍留下了重要的历史线索。纵观西藏全区古籍普查工作,像茹村这般偏僻的边境小村保留有如此数量且年代久远的珍贵古籍文献实属首次,虽然个别古籍存在缺页不全的现象,但不影响它整体的文献资料价值和艺术价值,是研究12至14世纪藏文般若波罗蜜多经不可多得的参考文献。对茹村古籍的纸张、字体、墨迹、扉页画像、装帧及雕刻的研究将进一步完善当前藏学领域对中世纪西藏贡唐地方社会经济、文化和民俗的研究。另外,鉴于当前拉萨文物市场时有贩卖的古籍大多来自中尼边界一带的说法,此次茹村古籍的抢救保护对我国边境地区文物的保护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此次茹村古籍抢救整理历时16天,整理登记270函古籍,加上东部努村存放的七八十函(该数字是村民估计的不是实数),从达噶寺出土的古籍应该有三百余函,可以推断当时达噶寺保存有不同施主捐资缮写的几套完整的般若经典。所有完成排序建档的古籍我们用之前准备好的裹经布包好并配上函头标签按登记编号逐一排序后再次存放到“玛尼拉康”并再三嘱托以后不要在拉康内供燃酥油灯以防不测。然而当时我们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茹村古籍虽然得到了抢救性保护,但若不改善其存放条件就无法让人放心,于是在之后的时间里我们西藏古籍保护中心把茹村古籍存放条件改善项目当做一项紧迫而重要的工作落实,终于在2016年中旬完成了茹村古籍保护点的建设,一座规模不大但却不乏藏式特色的古籍存放馆就建在原茹村玛尼拉康的旁边。

  在一个吉祥的日子里,茹村全体村民身着盛装,把所有旧拉康内代表佛教三所依(身、语、义)的佛像、佛经和佛塔都搬至新的古籍馆内,至此茹村的古籍和文物均得到妥善安置。这一天茹村男女老少人人背起一函古籍排起长队将所有之前整理完毕的古籍放到新的藏书架上,每个人的喜悦和神圣感仿佛又让人回到2013年的那个夏天,人们同样用近似于一场节日的气氛把整理好的古籍迎回“玛尼拉康”。 而在我们临走时,村民们自发端起家酿的青稞酒,唱着古老的歌谣给每一位工作人员献上哈达,并致以最真诚的祝福,那一瞬间让人忘记了路途的艰难和靠着马灯连夜整理古籍的煎熬。

  时至今日茹村古籍保护已圆满完成,然有更多的古籍急需我们去抢救去保护,茹村东面的努村就是众多保护对象中的下一个……

(责编: 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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