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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卓嘎的幸福生活

子嫣 发布时间:2018-12-03 20:44:00来源: 《中国西藏》

  白玛卓嘎的家在西藏山南地区扎囊县的一个小山村。这个村子距离县城只有二十多公里,却因为群山环绕,阻碍着与世界的连通,尤其是靠近村子的路段,砾石沙土地质多有坎坷,似乎无形中延长了路途,从而使这座小山村显得更遥远而偏僻。


长大后的白玛卓嘎。

  村里整体不算富裕,但民风淳朴,乡邻之间和睦友好。几十户人家散布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从山背后流淌出一条溪流,穿村而过,最后绕至村前,与东边山坳里的另一条溪流汇合,在山间自由流淌。这是15年前我第一次去这个村子时留下的大致印象。

  

  那时,白玛卓嘎大概3岁的样子,见陌生人来家里,她蜷缩在妈妈怀里,使劲把身子往后面藏,又不时探出头来,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我一眼,却不说话。妈妈嘎朵让她喊我“阿佳”,她不吱声,我蹲在她面前,微笑着纠正她喊“阿姨”,她依然不吱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瞳仁里印着我的笑脸。

  过了几年再去她家里,到达时已是上午11点多,白玛卓嘎不在家,我以为她和其他孩子一样去上学了,嘎朵却说她去地里挖土豆了。我问:“为何没去上学?”“孩子有点智障,无法读书学习。”家人回答,我愕然不信,愣怔了半天!不多久,白玛卓嘎背着半袋子土豆回来了,只见她满身尘土,头发凌乱着,八九岁的年纪,身高却已经快赶上妈妈嘎朵了。待她放下土豆袋子,我赶忙拿出糖果点心给她,她没有接,只是怯怯地站在门边,眼睛却始终没有停止对我的打量。她的面容秀气,眼眸清澈,眼神灵活,我不禁心里暗自思忖:这样的孩子智力怎么会有问题呢?不知道她是否忆起曾经见过我。一会儿她开始往我跟前蹭,并试探着想拉我的手。过不多会儿,她又想来抱我胳膊,我主动过去把她揽在怀里,她顺势依偎着,温顺又亲昵的样子,瞬间心里不由得对她生出深深的怜爱来,一股暖暖的情愫萦绕心田。过了一会儿,我说想去周围山上看看,让白玛卓嘎带我去。临出门时她妈妈和姨妈再三叮咛:“你的手脏,不准拽阿佳的衣服!”而我们俩都没有听话。


白玛卓嘎的故乡。

  白玛卓嘎不懂汉语,而我不会说藏话,我们之间除了肢体语言和表情神态,基本无法交流。此时节秋收结束不久,田野里保持着新收割的痕迹,青稞、小麦和油菜一垛一垛排成整齐的队列,远看,如同一个个自然生长的大灌木丛坚守在大地上。近观,那抱成团的庄稼垛却是各具姿态,有的垛子比较圆满有型,秸杆粗壮,穗果也长得饱满。有的则松散随意地斜靠着,麦穗和秸杆也相对瘦小一些。从这些庄稼的态势中,似乎能看出其主人的大致性格和生活态度。

  哪一块是家里的土豆、麦子或青稞地,白玛卓嘎一一指给我看。虽然语言不通,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也知道我“听”懂了,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离开的时候,白玛卓嘎一路亲热地搀着我的胳膊,一直送往村口。临别之际,她跟在送行的家人后面,突然怯怯地说了句“再见,舅妈!”发音虽然不是很准确,但这是她第一次说汉语啊,而且记住舅妈这个称呼了!

  

  第三次见到白玛卓嘎是时隔两年之后。时在冬天,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日子。车子刚停到山坡下面,离家还有一点距离,正好在院子露台上白玛卓嘎就看见我了,远远地跑过来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

  白玛卓嘎个头又长了不少,表情神态也比以前灵活多了,这让人欣喜又欣慰。噢,她的棉衣有几处开线了。吃过饭之后,我找了一件外套让她换上,指给她看开线的地方,让她帮我找来针线和剪刀,坐在藏床上开始缝纫。针尖有点钝,而衣服的开缝处是在腋下,里面的里衬也乱扯着,结构颇有点复杂,不得不拆了缝缝了拆,折腾了好半天才基本满意。而在这“漫长的”过程中,白玛卓嘎一直紧紧偎依在我身边。面对她渴慕的眼神,我很惭愧自己不会说藏语,不能跟她有更多的交流,只好一遍遍哼唱在西藏最普遍的六字真言,她也慢慢跟着我哼唱。终于缝好了,她高兴地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拿来她妈妈的手机,一张张给我翻看她和家人的照片,最后指着一张照片上的藏文,自豪地说:“这是我的名字,白玛卓嘎!”原来她已经有了对文字的意识,让人帮她写了名字来学习辨认。难怪我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专注地看着我,应该是想通过我的口形和表情神态,来理解和辨识我的话语。

  这些年来,通过看汉语电视节目,以及随着年龄增长,活动范围的扩大,而和外界接触的范围逐渐深广,她对汉语的理解力明显增强了很多。看着她求知若渴的样子,我顺便鼓励她学着写字,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她顺从地点点头。跟她说话时,我有意地放慢语速节奏,并且正面面对着她的眼睛,试图尽可能将准确的信息传递给她,而这一切,她好像全都明白。欣慰的同时,心里暗自慨叹,或许语言并不是人类交流的最好方式,至少不是唯一的方式。这一天白玛卓嘎一直偎在我身边,直到我离开时依依不舍地送别。

  而这次一别,我因为身体原因回内地休养,几年没有进藏,但心里总牵挂着白玛卓嘎。这期间听说她们家在政府资助下盖了新房,家具也几番更新。又说白玛卓嘎不仅地里的活干得好,还学会了织氆氇,一应日常家务几乎不用她妈妈操心。

  再次回西藏已是四五年之后。山南的望果节快到了,选了一个周末,我们决定回去看看,而我心心念念的主要还是白玛卓嘎。

  

  通往村子的沙石路变成了水泥路,平坦的路面一直通到村庄里面。道路两边和村庄外围,林木葱茏。尤其那碧绿色圆球状的灌木丛,这些年好像得到了特别养育似的,长得异常蓬勃茂盛,高度达一两米,直径也在一米以上,如一把撑开的巨型伞,得几人才能合抱。无数个绿球个挨个比着生长伸展,连缀成一片葳蕤的绿林,亲切环围着这个小山村,让山村也显得茁壮而旺盛,仿佛一个正值好年华的热血青年,浑身充满活力和能量。记忆中,这些灌木丛都是贴地长的,最多长到三四十公分高,就被乡邻们砍了当柴火烧了。那时候,不仅灌木长得矮小枯瘦,整个村庄看起来都是枯瘦的。如今的盛景,是否政府出台政策特意保护野生林木植被的结果?心里带着这个疑问向嘎朵家走去。

  村里的民居大都经过扩建或翻新,青石和水泥合作而成的漂亮围墙,规划出了一座座小院,仿佛也规划出了这个庄户人家几代人的日子的模样,每座小院里都坐镇着一幢二层或三层的漂亮楼房,房顶的四个角插着鲜艳的五色彩箭,烟囱里有炊烟轻盈地飘拂着。整个村庄焕发出清新的生机,却也同时保持着不变的宁静祥和氛围。


小山村的民居生活。

  嘎朵家大概算村里条件最差的,但也换了新房,院子里收拾得干净亮堂,房檐下窗户边种着一畦花草,蜀葵花儿节节高升,如彩旗努力伸向苍穹;大丽花花朵硕大,颜色娇艳,朵朵争奇斗艳。有鲜花护卫的人家,生活就是幸福的吧。嘎朵妹妹赶紧烧水、熬茶,不多时,搅拌机的隆隆声响结束,一壶滚烫的酥油茶端上来,斟满杯子,即有醇香味道萦绕鼻尖。我这才注意到,她刚刚自如使用的多种厨房电器,都是新添置的。我欣慰地表扬她的能干,却无意中了解到之前那个问题的缘由。原来,国家不仅给家家户户接通电源,而且补助了各种电蒸锅、电水壶、电压力锅、电动搅拌机等等厨房电器,用电又便宜又方便,所以村民们现在烧水煮饭基本上都用电,不需要砍柴为薪了,如此,村子周围的各种草木得以不受干扰地自由生长,才成就了这一番繁茂景象。

  嘎朵说,望果节活动村里要求每家派一个人参加,白玛卓嘎就代表她们家去了。喏,就在那边山头上。她指了指。那是村里的神庙所在地,站在院里能望得到,我决定去找她。沿着山路慢悠悠往山上走,一边欣赏着鸟语花香、绿意盎然的崭新风貌,感受着新时代背景下新型乡村生活的宁静美好,欣喜萦怀。

  走着,遐想着,到半山腰时,已经出了一身汗。突然见一绿色身影从山巅往下跑,定睛看,是白玛卓嘎,大概听说我们来了,便跑过来迎接。我却差点不敢认了!她完全长成大姑娘了,她穿一条麦绿色及踝藏装,外罩一件镶细边的纯黑色风衣外套,脚上是款式新颖时尚的黑色鞋子,得体的着装,既充分衬托出了她高挑的身材,又表现出年轻姑娘挡不住的青春气息。再配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型和白净清秀的面容,这还是那个女孩吗?虽然知道“女大十八变”,但白玛卓嘎的成长变化仍着实令人惊喜。远远地看见我,她便蹦蹦跳跳地奔过来,两个人欣喜着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时,我才真切感受到她体格之高大,快高出我一头了!

   然后白玛卓嘎牵着我的手,一起来到了村庙前的场地上。降神师正在做敬神仪轨,桑烟袅袅,铃杵法器和诵经声余音缭绕。村民们已经陆续赶来,各人都背着抱着大箱小盒的饮食。白玛卓嘎找一块平地安排我坐下,她自己则回转身去家里接她的母亲,帮母亲背东西。不多时,降神师的仪轨结束了,村民们围成圆圈开始载歌载舞,累了,就到旁边拿出自家的饮食补充能量,然后接着歌舞。家家户户的食物和饮品都非常丰盛,村民们的服装都簇新而美丽,跳舞的男女老少笑容都很灿烂,而我们的白玛卓嘎于其间自如穿梭,或动或静,比之村里那些时尚的青年男女,一点都不逊色。

  后来了解到的情况更加令人欣慰。白玛卓嘎身上所穿戴衣物,都是她自己赚钱购买的。原来,冬季农闲时节,她除了帮家里织氆氇卖钱以外,还跟乡邻们出去打零工,赚的工钱给自己和妈妈买心仪的东西。如此看来,她完全可以自食其力,是一个能够独立自主的健康完整的生命体。没有上学读书,对她的现实生活似乎并不造成太大困扰。在这个安静美丽的小山村,在慈悲宽和的村民中间,白玛卓嘎凭借现有的技能和单纯的心思,就可以简单快乐地度过一生。我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暗藏心底的所谓担忧可能都是多余的。生命应该不止于一种存在方式。白玛卓嘎正循着独属于她的命运轨迹过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事实上她是健康快乐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使人欣慰的呢?

  远山柔和,溪水欢跃,布谷鸟在不远处从容歌唱。白玛卓嘎就生活在这样的人文背景和自然环境中,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幸福的吗?祝福,祝福这个宁静美丽的小山村!

(责编: 常邦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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