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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老人阿沛与《格萨尔》

降边嘉措 发布时间:2018-01-05 14:21:00来源: 人民网-中国西藏网

在藏北草原初次听说唱艺人演唱《格萨尔》

世纪老人阿沛对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情有独钟。

据阿沛老人自己回忆,他第一次听民间艺人说唱《格萨尔》故事,是在藏北草原。

阿沛生在墨竹工卡,长在拉萨市。墨竹工卡离拉萨只有一百多里,其文化生活基本上与拉萨差别不大。拉萨过去是旧西藏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社会的中心,三大寺、布达拉宫、大昭寺等寺院都在拉萨,那里笼罩着浓郁的僧侣贵族文化的氛围,年轻的阿沛就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中长大的。阿沛第一次离开拉萨,来到藏北草原,那里地域辽阔,空气清新,民风淳朴,与拉萨迥然不同,没有那么多寺院,没有那么多僧侣,更没有高楼大厦,也听不到优雅的囊玛、看不到踢踏舞这些所谓的宫廷歌舞和高雅艺术。可是,到处都可以听到牧民们在说唱《格萨尔》故事,那豪放嘹亮的歌声,那引人入胜的生动故事,深深地吸引了这位青年军官。

阿沛与一般的贵族子弟不同,他性格开放,兴趣广泛,既喜爱囊玛、踢踏舞这样的高雅艺术和宗教文化,也喜欢《格萨尔》这样的民间说唱艺术。当时黑河没有兵营,他和他带来的士兵都驻在总督府大院。在黑河阿沛也没有多少事,他就经常叫手下的人找一些民间艺人到大院里来说唱《格萨尔》,唱完了,还常常给一点赏钱,或给一点酥油糌粑。阿沛听得开心,艺人们得到赏赐,自然也很高兴。

后来阿沛回忆在黑河的这段日子,他说,过去藏政府很腐败,也没有多少事干,我都忘了他们派我到黑河去做什么,惟一忘不了的就是听了很多《格萨尔》故事,从那以后,我就与《格萨尔》结下了缘分。

噶伦阿沛与仲肯扎巴

阿沛·阿旺晋美原名阿旺晋美,后来到阿沛家作上门女婿,与阿沛·次旦卓噶结婚,改名为阿沛·阿旺晋美,从此成为阿沛家族的一个成员。阿沛家族是西藏为数不多的一家大贵族,在拉萨有官邸,庄园在工布江达县,庄园很大,方圆有几百里,还有牧场,有很多农奴和牧奴。是工布地区最大的庄园。阿沛·阿旺晋美从此也进入西藏上层贵族的行列。不久升任为孜本,领小三品,被派到昌都总管担任钱粮官。

昌都属于康巴方言区,那里也是《格萨尔》广泛流传的一个地方,有不少著名的说唱艺人。阿沛回忆说,昌都地区生产落后,老百姓很穷,他这个钱粮官也没有多少事干,经常找一些民间艺人到总督府来说唱《格萨尔》。

解放前国民党政府在设立西康省时,将工布巴拉山(即米拉山)作为西藏和西康的分界线。阿沛的官邸在拉萨,阿沛庄园在工布江达县,属于西康省。工布江达与昌都地区相连,也属于康巴方言区,也是《格萨尔》广泛流传的地方。那里有一位著名的说唱艺人,叫扎巴·阿旺洛桑,当地群众亲切地称他为“仲肯扎巴”,“仲肯”,藏语,意为说唱艺人。每当阿沛回到庄园时,都要让扎巴到自家庄园里来说唱《格萨尔》,阿沛很喜欢听他说唱,称扎巴是他见过的说唱艺人里最优秀的艺人,曾经给他很多赏赐。

1950年阿沛晋升为三品官,被增补为噶伦,任命为昌都总管,再次到昌都。

解放前,阿沛就到过黑河、昌都和工布三个地方,而这三个地方恰恰都有很多说唱艺人,是《格萨尔》广泛流传的地方。阿沛说:他与《格萨尔》有缘分。

缘分是有,但阿沛作为原西藏地方政府的三品噶伦、大贵族、大农奴主,处于社会的最上层,享受荣华富贵。而仲肯扎巴和许许多多的民间说唱艺人一样,是流浪艺人,以乞讨为生,处于社会最底层,是受人歧视和欺压的乞丐,过着贫穷悲惨的生活。

解放以后、尤其是民主改革以后,噶伦阿沛和仲肯扎巴的命运,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阿沛从大贵族、大农奴主、政府高官,受到共产党、毛主席民族政策的感召,经过党和人民政府的培养教育,在翻身农奴的帮助下,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与时代共进步,成为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著名的社会活动家,藏族人民的优秀儿子,我国民族工作的杰出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与此同时,也成为西藏民族宗教界上层人士爱国进步的一个典范。仲肯扎巴的变化更加巨大,更加深刻,更具有历史意义,他从一个四处漂泊、以乞讨为生的流浪艺人,成为新社会的主人,老人的聪明才智和非凡的艺术天赋,得到充分展示,为弘扬优秀的藏族传统文化、尤其是为保护和弘扬《格萨尔》文化做出了别人无法替代的巨大贡献,被誉为“国宝”,得到党和人民政府的关怀和嘉奖,受到人民群众的广泛喜爱和尊重。扎巴老人成为新中国民间文学领域一个光辉的典范,《格萨尔》战线一面光辉的旗帜。扎巴老人是我们的光荣,是我们的骄傲;扎巴老人和他的说唱本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一份极其珍贵的文化遗产。

1986年夏天,扎巴老人来到北京,参加由国家民委、文化部、中国文联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四部为组织召开的《格萨尔》工作表彰大会,中央政治局委员、副委员长乌兰夫亲自给他颁发奖状,阿沛副委员长立即上前与扎巴老人亲切握手,表示祝贺。

昔日乞丐,今日国宝;在旧社会受人歧视,遭人欺压,四处漂泊的流浪艺人,今日获得翻身解放,以国家主人公的身份,昂首挺胸,喜气洋洋地走进庄严的人民大会堂,抚今忆昔,老人感慨无限,心里充满了翻身解放的自豪感和无限的喜悦。

令人痛心的是,扎巴老人回到拉萨不久,1986年11月3日上午在演唱《格萨尔》时因突发心脏病,不幸逝世,享年81岁。阿沛副委员长得知扎巴老人不幸逝世的消息,感到非常悲痛,他沉痛地说:“我失去了一位最好的朋友。”阿沛又满怀深情地说:“我俩说好,我明年要到拉萨去看他。我还要再次请他到北京来,我还答应安排他到五台山朝佛。”

阿沛又非常惋惜地说:“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波扎巴(“波扎巴”是阿沛对扎巴老人一种亲切的称呼)的逝世,不仅是我们《格萨尔》事业的重大损失,也是藏族人民的一个重大损失。”扎巴老人生前曾表示:他百年之后,希望能送到拉萨色拉寺后山的天葬场。阿沛嘱托自治区有关领导,一定要尊重老人的遗愿,按照藏族的风俗习惯,办好丧事。对如何做好抚恤、照顾好家属子女,也做了详细交待。阿沛副委员长还发了唁电,对老人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对老人在保护和弘扬《格萨尔》方面所做出的卓越贡献,给予高度评价。不仅如此,阿沛还打电话让在拉萨工作的他的长子阿沛·仁青(时任西藏自治区旅游局局长)代表他到老人家里敬献哈达,赠送善款,用作点酥油灯,念经祈佛,以便超度老人的亡灵。

1987年11月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国家民委等有关部门在民族文化宫隆重集会,纪念扎巴老人逝世一周年。阿沛副委员长出席纪念会,并发表长篇讲话,阿沛满怀深情地回顾了他在阿沛庄园第一次见到扎巴,听他说唱《格萨尔》,到去年(1986年)在人民大会堂西藏厅亲切会面,向他祝贺获奖,半个多世纪相见、相知、相交最后成为好朋友的全过程。阿沛副委员长声情并茂,讲得生动感人。

那一天是我为阿沛副委员长担任翻译,我自己也很受感动和教育。我是含着热泪翻译的。

以《格萨尔》为纽带,噶伦阿沛和仲肯扎巴半个多世纪的相识和交往,他们两位社会地位的历史性变化,具有很大的代表性和典型意义,从一个侧面,深刻地反映了西藏社会从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到社会主义的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一贯关心和指导《格萨尔》事业

解放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阿沛作为一位国家领导人,西藏自治区政府的领导人,中国西藏文化保护协会会长,对《格萨尔》事业一贯非常关心和重视,在关键时刻给予我们宝贵的指导和有力的支持。阿沛和班禅两位副委员长还利用他们的特殊身份,向乌兰夫、习仲勋、赛福鼎、廖汉生、布赫、司马义、铁木尔等副委员长和其他领导人宣称、介绍《格萨尔》事业,争取他们的关心和支持。在他们两位副委员长的热情邀请下,上述各位领导人都曾参加过我们《格萨尔》的学术活动,给我们以极大的鼓舞和鞭策。据我不完全统计,乌兰夫、习仲勋、赛福鼎、廖汉生、布赫、司马义、铁木尔、阿沛、班禅等九位副委员长在不同的时候,以不同的形式,参加了我们《格萨尔》的学术活动,并给予宝贵的指导和有力的支持。

1991年是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那一年,有的领导人已经过世,有的身体欠安,阿沛到西藏去参加庆祝活动,北京只有赛福鼎副委员长。那一年我们《格萨尔》的学术活动也比较多,加上其他学科的学术活动,在京一共举行了5次大型活动,尽管国务活动繁忙,赛福鼎副委员长依然应邀参加了全部活动,赛老幽默地说:我成了驻京的值班副委员长。赛福鼎副委员长的关心和支持,使我们深受鼓舞,深为感动。也进一步深切感受到各兄弟民族之间的亲密友谊和祖国大家庭的温暖。

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大家庭,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这个大家庭里有56个兄弟民族、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需要关心的事业有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各位国家领导人的国务活动都十分繁忙,依然抽出宝贵的时间关心《格萨尔》的学科建设,出席和参加各种学术活动,不仅在藏学领域绝无仅有,就是在我国整个学术界也不多见。这使我们深受鼓舞,深为感动;同时也感到十分荣幸和光荣,也更加激发了我们认真做好《格萨尔》事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据我所知,阿沛和班禅两位副委员长也在情况允许的条件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腔热情地支持蒙古族、维吾尔族和其他兄弟民族同胞的学术文化活动,以实际行动体现了我国各兄弟民族之间亲密团结、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共同发展的深厚情谊。

在各有关方面的关心和支持下,40卷藏文《格萨尔》精选本的编纂出版工作终于在1994年得以立项,并得到国家财政部的专款资助。我们课题组邀请阿沛副委员长当学术顾问,阿沛老人虽然国务繁忙,年事已高,但依旧欣然应允。2000年12月1日,精选本前4卷正式出版。经我院和国家民委领导批准,在人大会堂西藏厅举行出版座谈会,阿沛和布赫两位副委员长出现会议,阿沛老发表了重要讲话,他说:

“布赫副委员长,各位来宾,同志们,朋友们!

今天和大家一起到这里来参加《格萨尔》精选本出版座谈会,感到非常高兴。精选本的编纂出版,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前4卷的出版,是一个很重要的成果。首先我要向同志们表示祝贺;向民族出版社和所有参加编纂出版工作的同志们,表示衷心的谢意,感谢你们为保存藏族优秀文化传统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格萨尔》是深受藏族人民喜爱的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一个大家都很喜欢的故事。我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听《格萨尔》故事,还和小朋友们一起做格萨尔游戏,每个小朋友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互相打仗。这说明《格萨尔》这部史诗在群众中流传很广,深受群众喜爱。

尽管《格萨尔》在群众中广泛流传,但整理刊印成手抄本、木刻本的却很少,常见的只有一两部。一些人家有收藏《格萨尔》的传统,作为珍品,收藏在家,一般人很难借阅。

我的本家是霍康家族,传说是霍尔部落的后代,因此我们家只收藏《霍岭大战》上部,即霍尔部落侵犯岭国的那一部分,而不收藏、更不允许阅读下部,在下部里,格萨尔降伏了霍尔国。

我曾经在黑河和昌都地区工作,那里的群众都很喜欢听《格萨尔》故事,流传十分广泛。当时还有不少说唱艺人,听他们讲《格萨尔》故事。可惜那时没有人记录他们的说唱本。

现在你们有组织、有计划。完整地、系统地进行记录整理,并在这个基础上,编纂出版《格萨尔》精选本,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便于《格萨尔》的流传和保存,我要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

同时希望你们大家共同努力,再接再厉,善始善终地做好这一工作。在实际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和问题,我愿尽力去帮助解决。总之,让我们大家共同努力,把这个有意义的事情办好。”

阿沛老还满怀深情地说:“等你们的编纂出版工作全部完成后,我还要来参加,向你们表示祝贺。”

那一天,是我为阿沛老人担任翻译。

座谈会结束后,阿沛副委员长在接受中央电视台记者的专访时,强调指出:民族文化工作是我们整个民族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坚决贯彻党和国家的民族政策和文化政策,重视藏语文工作,认真做好包括《格萨尔》在内的藏族优秀的传统文化的保护和发展。

万万没有想到,精选本的编纂出版工作尚未完成,阿沛老人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2000年12月1日的会议,成为阿沛老出席的最后一次关于《格萨尔》的学术活动。也是我最后一次为阿沛老人担任翻译。

阿沛老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感到十分悲痛。我们决心遵照阿沛老人生前的教导,认真做好《格萨尔》工作,首先是善始善终地圆满完成藏文《格萨尔》精选本的编纂出版工作,并以此为契机,开创《格萨尔》事业的新局面。我想,这是对阿沛老人最好的怀念!

(原载于2010年 人民网)

(责编: 陈冰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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